海外看世界》美俄歐中 地緣政治新結構(潘維)
受美烏「米洛斯對話」及隨後美國退出北約的威脅刺激,歐洲領袖們終於認清:北約可能被美國拋棄,歐洲也可以被美國出賣,沒有獨立的軍隊就沒有獨立的政治實體。圖爲川普與澤倫斯基爭吵畫面。(路透社)
2025年2月的最後一天,在世界媒體面前,美國總統與烏克蘭總統進行了一場堪比「米洛斯對話」(Melian Dialogue)的公開會談。
米洛斯是個約150平方公里的海島,距雅典65公里,而今羅浮宮裡的維納斯雕像即在該火山島上出土。西元前416年,雅典使者來到米洛斯,要求其在伯羅奔尼撒戰爭中放棄中立,臣服於雅典。米洛斯人聲辯:尊重米洛斯的獨立自主是「(國際)道義」。雅典使者回答:「強國做自己想做的事,弱國做不得不做的事」。隨後,不屈的米洛斯城邦被雅典攻陷,成年男性被殺光,婦女兒童被賣爲奴隸。修昔底德在《伯羅奔尼撒戰爭史》裡不僅記述了這件事,還斷言:斯巴達對雅典發動的這場曠日持久的戰爭,其根本原因是「斯巴達對雅典迅速崛起的恐懼」。而今的美國需要恐懼中國的「迅速崛起」?這是當今國際政治的最大謎題。
俄烏大戰三年,俄羅斯傾全國之力漸居上風,歐美援烏的熱情漸冷。美國要求烏克蘭接受在實控邊界基礎上的停火,美國則以分享烏克蘭礦產資源爲條件提供停火保障。烏克蘭總統來到白宮就爲簽署這項協定。但在世界媒體前,政客需要表演與密室談判不同的「態度」。烏國總統自恃歐洲支持,大肆攻擊俄羅斯。
緊接着,美國指責烏克蘭總統在「態度」上不尊重美國。川普明言:除了接受美國方案,澤倫斯基「沒牌可打」,並以「態度」爲由把他從白宮掃地出門,還宣佈立即中止一切美國對烏援助。兩國總統對話破裂是個偶然,美國居中調解的俄烏停火也許很快會依美國方案達成。但這場在全世界媒體面前進行的美烏「米洛斯對話」能讓我們看到國際關係實力格局的現實,即美、歐、俄、中四角組成的四邊形國際結構。
現狀和可見的未來是:這個四邊形國際結構從俄烏戰前的不穩定、不確定,到戰後趨於穩定。
美國共和黨新政府對「熱戰」沒興趣,更不願再爲「現存國際秩序」付款,甚至不斷髮出退出「北約」的明確威脅。所謂「美國優先」其實是21世紀的「光榮孤立」政策,即集中精力推動美國國內改革並在北美大肆擴張,吃窩邊草。從北極圈到即將被美國收回的巴拿馬運河,已有近千萬平方公里領土的美國還要吞併有兩百多萬平方公里的世界第一大島格陵蘭島。位於北美的該島由北歐的丹麥主導自治,僅有5000居民,當然能被美國輕易吞併。
美國吞併格陵蘭島將獲三大收益。一是該島自然資源極其豐厚,而且開發該島在技術上比19世紀末開發阿拉斯加容易得多。二是美國將擁有2300萬平方公里國土,成爲遠超俄羅斯領土面積的世界第一大國,也是人類有史以來領土最大的國家。格陵蘭和阿拉斯加在東西兩面包圍有千萬平方公里和僅4000餘萬人口的加拿大,從此加拿大除美國外再無鄰國(蒙古國還有兩個鄰邦)。加之語言文化和政治制度與美國幾乎相同,貿易對象幾乎僅美國一國,加拿大被美國徹底消化是早晚的事。三是北極海將成爲美俄兩國內湖,沿岸及其進出通道將被美俄兩國瓜分。由於北極海在太空防禦和第二次核打擊部署上的絕佳位置,還由於氣候變暖形成的新交通要道和沿岸資源開發潛力,北極海的戰略地位將能媲美大西洋甚至太平洋。
大國之生存競爭能力有三大相對他國的要素:一是土地加人口的規模;二是人均財富生產效率(人均GDP);三是國內精英與平民的內聚力。國際上談論「相互尊重國家領土主權原則」;但放長到幾十年,國家疆界大幅變動乃是尋常。幾十年來的歐盟聚合即是一例,蘇聯和南斯拉夫崩潰也是。從19世紀中葉到20世紀中葉,百年中國先後喪失了300餘萬平方公里領土,但依然擁有近千萬平方公里的「老本」。古今中外,開疆拓土和拓展勢力範圍是大國本能,否則哪來「大國」和「大國興衰」?而今全球只剩不到兩百國,「頂事」的不超十國,世界大同或許在300年後就能實現。
在一般認知裡,跨大西洋兩岸關係是西方的「家務事」,其「共同價值觀」是牢固基礎。但美烏「米洛斯對話」讓這觀念基礎是否牢固成爲合理疑問。受美烏「米洛斯對話」及隨後美國退出北約的威脅刺激,歐洲領袖們終於認清:北約可能被美國拋棄,歐洲也可以被美國出賣,所以急需現稱「歐洲防務合作」的獨立軍隊,沒有獨立的軍隊就沒有獨立的政治實體。
「對話」後次日,英國宣佈給烏克蘭近23億英鎊(接近30億美元)軍購貸款。但那只是早前G7許諾給烏克蘭500億美元貸款的一部分。歐洲也立即召開大國首腦會議,不僅表達對烏克蘭的堅決支持,還爲北約終結未雨綢繆,號稱要籌款8000億歐元(合8500億美元)建設歐洲防務合作。德國宣稱要出2000億歐元,法國稱要以自己的核武器保衛歐洲。但「畫餅」容易,真出錢時歐洲各國就會扯皮拉胯。不直接捲入戰爭,歐洲建不成真正的歐洲軍隊,美烏的「米洛斯對話」及美國拋棄北約的明確威脅,更有俄國地位復興被美國承認,刺激出歐洲向獨立軍隊邁進的嘴炮喧囂。
在四邊形結構裡,戰前的俄羅斯是最弱一方,甚至有不少人擔心俄國這一角會垮掉,讓四邊形變成三角形。但俄羅斯在戰爭中越打越強,展示出大國強國的樣子,證明自己有資格保有四邊形一角的地位。蘇聯的剩餘國土有1700萬平方公里和近1.5億人口,還有世界頂級的戰略核武器。拉攏俄羅斯是美國新政府的既定政策,因爲能削弱中國的國際戰略地位。
俄美合作的前景如何?儘管各方看法不同,但「互信」肯定不是國際關係的必須。俄羅斯與中國和美國同時交好能大幅改善自己在四邊形中的地位,堪比毛時代中國聯美抗蘇的大轉折。
中國在四邊形中地位之牢固僅次於美國。對美烏「米洛斯對話」最冷漠的是中國,如同旁觀一場鬧劇。中國有千萬平方公里級的國土面積和世界第一的人口數量,能以財富生產總量彌補人均財富生產效率低下的缺陷——2014年美國人均GDP爲8.7萬美元,中國依舊停滯在1.3萬出頭。美國發動了對中國8年的貿易戰,沒有贏,也贏不了;美國封鎖中國尖端技術之戰,反而把中國的尖端技術打得越來越強。在美國及其盟國眼中,中國是取代美國世界霸權地位的唯一候選國,即「最大威脅」。
然而,中國實力的前景是一道世界謎題,儘管中國規模龐大卻似乎已陷入「中等收入陷阱」,並將困在未富先老、出生率自由落體式下跌帶來的諸多社會難題中。可以肯定的是:中國無意,也沒有能力,與美國爭奪世界霸權。「一帶一路」只是想打通貿易路線,是貿易國而非霸權國所爲。而今刺激中國頑強發展的最大動力來自美國拉攏盟國與中國爲敵,甚至在軍事上近距離直接威脅中國。美國需要「恐懼」中國?決策者的認知(perception)是「修昔底德陷阱」的最弔詭之處。
(作者爲澳門大學教授)
(本文來源《海外看世界》,授權中時新聞網刊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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