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包凡的信 | Findme

包凡先生你好:

今天是8月14日,距那個日子大概900天。江湖雖遠,隔着點什麼,關於你的消息卻從沒斷過,不少人一直關心你的情況。投中不少文章提過你,莊明浩還在評論區唸叨了你好幾次。

這封信我原本讓AI寫的。出來的文本挺好,逮誰誇誰,可唯獨一點,字裡行間全是心眼子,小聰明,招人煩,好像就顯着它了,所以我全給刪了,自己來吧。按說我們這幫寫稿佬,多數也不是什麼好人,也勢利眼,盯着一張桌子薅,誰火捧誰上去坐,誰下桌追着啐唾沫。寫文章也不老實,要麼嘴甜心苦,要麼兩面三刀,談品德,論境界,比AI高不到哪兒去。但今天這個時間,這一封信,這一番話,思來想去不該抖機靈,應該由衷,應該厚道,因爲總覺得這樣說說話的機會不多了。

關於你,大家普遍的說法是“回來了”,似乎總有期待在裡頭。畢竟哲人說過首先要善良,其次要誠實,最後不要相互遺忘。

對了還沒自我介紹,我叫張楠,投中編輯,擅拿消息。董師傅說我是獨家大王。在您跟前不稱大,就叫我獨家小王吧。

我得承認,你不在的這兩年多,戲碼不少,新老都有,有些關係到你的老朋友、老夥計,有些又關於你的對手、仇人。有些東西正在改變這個世界,也有些東西沒怎麼變。有些事你應該看過新聞,也有些事我得掰開了給你說。

你記得吧,2023年春節,挺早的,1月中下旬,ChatGPT火了。我知道你喜歡新東西,又是幹投資的,早該有人跟你彙報過Transformer。紅杉的兩位合夥人在頭一年9月就寫過文章,《Generative AI: A Creative New World》,講生成式AI。

很顯然的,那年中美創投圈的熱點都是AI大模型。除了ChatGPT,那年馬斯克成立了xAI,像Anthropic、Inflection這些AI公司,都在那年拿到了鉅額融資。不過我覺得最有意思的還是馬斯克,其實他是OpenAI最早的投資者,後來不滿意自己又另支了一攤子,像這種事後來他還幹了不少,最近一次是他跟美國新總統特朗普的關係,從鐵磁到在線互噴,只用了幾個月時間。

碰見這種哥們弟兄,朋友義氣的戲碼,我常常想到你。搞拾日談那會,咱們聊過義氣,當時你說,“講義氣”是一種價值觀,背後是長期主義。“比如咱倆之間,永遠是我給你,你從不給我,我們大概交不成朋友。現在你給不了我什麼,但是我願意給你,其實賭的是未來你能給我的東西。”

幾年過去了,你對關係有沒有新的理解,我不知道,但我是有的。當時你說,朋友就是朋友,哪怕歪瓜裂棗,也是朋友。我也交過些個撒尿和泥放屁崩坑的朋友,所以我懂你的意思,那真是個誠懇的標準。但這一番過去,我想知道你的標準會有變化嗎?或許有些你本來覺得是朋友的,現在不是了;又或許有些人你原本瞧不上,今天該刮目相看?

你以前說,你跟年輕企業家不好打交道,老被人當大佬,怎麼交朋友?可你不在的這兩年,總歸還是一樣,有新人物,沒新故事。一幫更年輕的上臺,說着更加無趣的話,辦了些更加違心的事。說真的,我覺得你也沒錯過什麼。

2023年、2024年最火的公司是“大模型六小龍”,一開始好像是四小龍,後來不知道怎麼,又加了兩個進去。這也不新鮮,畢竟一年時間國內一下搞出了上百個大模型,互聯網大廠也都入局了。

大家心氣如此,連概念都懶得創新了,今年最火的,還叫“六小龍”,光改了定語,說是“杭州六小龍”,裡面都是時下最火的硬件公司。

智譜AI是“六小龍”裡跑的最快的,之一吧。華興應該從2021年就開始接觸和服務了,不過一開始智譜不是搞大模型的,這你應該知道,後來大模型火起來,他們就成了“北京最火獨角獸”了——對了,這幾年賀號戴花,稱王稱霸的,都要加城市名字,背靠點什麼。後來華興又陸續服務過不少AI公司,像硅基流動、生數科技。那年你要在,少不了得給他們褒貶一番。

你早說過,FA業務你不過問了,重心在投資上。GQ說你是併購之王,你不屑一顧,說別人對你的認知還不夠。你覺得別人把你看小了,你做的是金融,是一個社會的血液和底層架構。不知道你現在還這麼想嗎?

你還說過,華興要乾的是“全球最高效的新經濟資產配置平臺”,但這裡有風險,有巨大的風險,“這是太大的一件事了,有很多鴻溝和需要克服的事情。但我覺得,還是值得做。”不知道如今你還覺得,值不值呢?

其實我問這些問題,主要是想揭發自己,我動搖了,我想不通,我覺得怕,才假裝找你拿主意。你是70年生人,今年也55了,又做了這麼多年的交易,黑白灰見過無數,但做人就這樣,識人斷事沒個盡頭,人會變,你也得變,世界觀得跟着往前走。我只是覺得,別自洽,要實踐,慫人才自洽,實踐纔是檢驗爺們的標準。

不光你,很多人的命運也在變化。王岑成了網紅,大幾百萬粉絲,甭管花不花錢,只要搞消費,都在看他的切片和直播,普及程度堪比收稅。“質疑王岑、理解王岑、成爲王岑”成了口號,一呼百應,喊得極響。

他今年也來投中錄過節目,他說“港股消費三姐妹”——今年漲得最好的三家消費公司,泡泡瑪特、蜜雪冰城和老鋪黃金——爲代表的新消費公司,醞釀着新的消費投資機會。這話我聽了,我很喜歡,不管他有幾分誠懇,幾分真假,幾分試探,我都佩服他。拿得起,放得下,想得開,跟得上,生命力旺盛。

他們以前講你、張穎跟王冉叫“歲寒三友”,甭管褒還是貶,酸還是舔。我覺得都是積極的,感召的,因爲很明顯的,願意發聲的人越來越少,大家都把自己武裝起來,別提什麼自由表達,連善意都能收盡收。

你知道嘛,去年王冉去36氪演講,辯護了幾句市場化,被人罵慘了,有人給他扣家國立場的帽子,難看極了。董師傅後來寫稿回罵,又惹得兩邊站隊,要怎麼着似的。好在後來吵吵幾句散了,沒人下狠手。說來也都是人民內部矛盾,都一個馬勺混飯吃,誰跟誰非得過不去呢?都是普通人,都是圖財,人心是不好,可人心到底也壞不到哪兒去。

張穎呢,張穎還是老樣子,整天發朋友圈,卻不跟同行交朋友。業務幹得不賴,好幾個IPO,但越來越顯得內向。上次跟我說,最近在某個領導會議上碰見周逵,倆人一對微信,發現上次通信還是2014年,彼此沒忘了,卻彼此不聯繫。他還是玩越野摩托車,開的視頻號裡發的都是這個。懟過兩次朱嘯虎,但話說的和氣,四平八穩。

提起朱總,也是你的老朋友了。他這幾年更自在,爭議不小,但遊刃有餘。先是2023、2024年,高呼大模型公司不能投,沒機會,得能賺錢才行。跟張穎、傅盛都打過嘴架。今年人形機器人火了,說這裡頭有泡沫,金沙江已經退了一波。朱總捱罵,這裡也有我的責任,這兩年他好幾個訪談都是投中做的,都怨我們標題黨。

朱總最出圈的,要數解僱了張予彤,並公開了她和月之暗面之間的利益糾葛,指責她違反了受託責任。這是人家的家事,我跟你不多褒貶。我只是覺得,有事擺到檯面上解決,還是比陰着來強。

那年搞拾日談,楊曉磊問過一個挺刁鑽的問題,“投資、投行都是人精,怎麼管”?你當時就說過你兩個都管過,的確難管,“每個人都在跟你做博弈”。

很巧,這話我今年在一位老闆嘴裡又聽了一次。他說還得用發展解決矛盾,打勝仗比什麼公司政治、團隊建設都有用。你之前也說過,你討厭一成不變,脾氣急,忍不了無聊,你的定式就是接着打。其實你跟他性格差不少,但選擇是一樣的。

還有一些同行做減法,比如募資成功,又退給LP了,比如徹底退出,不玩了,去美國奶孩子。我碰見過幾位全力擁抱人民幣和國資的投資人,錢沒少管,罪沒少受,總而言之,市場沒有比你離開的時候更好,但也沒更差。我們沒有什麼非得回顧的經歷,也沒有什麼了不起的收穫。時間過完了,全是沉沒成本。

木心說,藝術沒有進化可言,藝術家卻要不斷進化。我想,投資有什麼範式的根本變化嗎,也沒有,但人得變,對嗎?

忘了哪一年了,亞馬遜股東信裡,貝佐斯說,“停滯與自由的權利是水火不容的”。背景是亞馬遜的“第一天”文化,我理解的意思是,創新和保守的博弈,創新是做蛋糕,保守是分蛋糕。我只是覺得人們太迷信權力,迷信他們能分蛋糕,卻沒人在乎蛋糕怎麼來的。

華興二十年,蛋糕做的不小,分也分得明白。華興人民幣和美元四期基金,募得挺好,投得挺好,後來不得已要提前結束,像人民幣基金四期也跟LP清清楚楚。這像你的作風,有頭有尾,體體面面。你老早就開始提的“去包凡化”也實現了,這次你回來,華興公告,你不再參與集團日常管理與運營,你的個人生活動態屬於私人事務範疇,華興資本不再予以迴應。

挺冷靜的,但這不正是你希望的嗎?但實現的路徑跟你設想的怕是天差地別了。不過,你還是大股東,主動權還在手裡,有時間斟酌。

我不會勸你,回到這個市場吧,繼續做造雨人,繼續在桌上發牌,我不會勸你。但將來,如果你心有不甘,直接、或者用另一種方式回來了,我也不會驚訝,我一定會表示歡迎,並且我相信,很多人對你的熱情、期待和信任依然會在。

說起來,跟華興一樣,投中也20年了,我思來想去,還是決定寫本書,寫本中國風險投資史。既是給投中,也是給包括你在內的所有風險投資家一個說法,保留一筆公共財富。爲此我們訪談了百餘位業內從業者,最終成稿20餘萬字。這裡面有一部分是屬於你的,如果有機會,希望還能聽到你的聲音,看到你的故事。

下次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