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端製造,能對“內卷”說“不”了嗎?

在全球經濟格局深度調整與科技變革浪潮洶涌的當下,高端製造已成爲經濟高質量發展的關鍵驅動力,也是各國競爭的戰略高地。然而,近年來,“內卷” 一詞似乎成爲了高端製造最常聯繫的形容詞。

技術瓶頸、國際競爭加劇、國產替代未完全激活等因素,讓高端製造的前行之路充滿挑戰,人們都在抱怨“內卷”又無可奈何,困境亟待突破。

4月17日,在“第19屆中國投資年會·年度峰會”上,源禾資本創始合夥人劉琳、新鼎資本合夥人劉霞、天創資本管理合夥人高梅、中興衆投創始人閆足、清源投資總經理潘海峰、創東方管理合夥人高宇輝、金沙江聯合創始人駱磊、道禾長期投資集成電路與先進製造投資負責人朱昊,以“創新驅動,智勝全球,高端製造的‘內卷’破局之道”展開了一場圓桌討論。

高梅指出,“內卷” 雖帶來競爭壓力,但也給投資人創造了投資機會,像半導體領域國產化率的提升就是例證。

高宇輝認爲,中國製造業角色轉變使 “內卷” 加劇,但其中孕育着新機遇,未來應關注具備創新、研發和規則制定能力的企業。

劉琳提到,製造業 “內卷” 是工業強國發展必經之路,需從規模擴張轉向質量提升,推動製造業高端化轉型。劉霞表示,“內卷” 價值鏈已向更高處發展,投資應聚焦核心技術研發攻關項目。

金沙江聯合資本駱磊用 “兩個增,兩個減” 闡述 “內卷” 壓力,同時認爲要對不良競爭說 “不”,且 “內卷” 也催生新技術和投資機會。清源資本潘海峰提出,“內卷” 是市場自然現象,真正的高端製造毛利率較高。

閆足直言,國內高端製造還沒到 “內卷” 的時候,應鼓勵企業做可持續引領者。道禾長期投資朱昊則建議,產業發展都是經歷先分後合的階段,競爭之後必選走向整合,投資機構應抱團合作,逐步促進資源向頭部或平臺型企業流動,推動產業融合發展。

以下爲現場實錄,由投中網進行整理:

蒲凡:再次感謝大家來到這個小圓桌,聊一聊一個“想說愛你不容易”的賽道——高端製造。開始話題之前,將所有的聚光燈交給嘉賓們,做一個簡單的自我介紹。

高梅:我是天創資本的管理合夥人高梅。天創資本有20年的發展時間,穿越了多輪產業週期和資本週期,管理的基金規模超過100億,項目數量大概在150個左右,退出了七八十個項目。整體的基金IRR超過25%,DPI超過2。我們聚焦的賽道是與智能相關的半導體軟硬件,包括當今比較火的人工智能,以及新能源、新材料和醫藥健康領域。

高宇輝:我是深圳創東方投資的管理合夥人高宇輝。

我們創東方投資是深圳的老牌創投機構,2007年成立。累計管理規模有250億,一直以投早、投小、投硬科技爲主,穩健經營。投資的300多個項目已經有100多個退出了,其中40多家已經成功上市。

劉琳:我是源禾資本的創始合夥人劉琳。源禾資本是資本市場的新兵,2019年成立,是山東省省市兩級財金集團和團隊共同設立的私募基金管理機構,也是山東省市場化投資試點的混改團隊。

從2020年運營到現在,管理基金規模40多億元,在全國投了80多個項目,有6個上市項目。我們關注新能源、新材料、半導體、光電科技、航空航天等新興賽道,一方面聚焦山東,一方面關注北上廣深,還承擔着爲山東省招商引資的任務,會把長三角的優質項目引到山東。歡迎大家有好項目和我們分享,謝謝。

劉霞:我是新鼎資本合夥人劉霞。我們累計投資項目超100個,主要聚焦人工智能、半導體的核心裝備材料零部件,還有高端製造、新能源等領域。我們投資了盛合晶微、上海微電子裝備、寒武紀、海光、小鵬汽車等知名頭部獨角獸項目。其中很多項目都實現了不錯的收益退出,未來我們繼續聚焦人工智能和半導體等硬科技賽道,希望大家後續有項目多合作,謝謝。

駱磊:我是金沙江聯合資本的管理合夥人駱磊。金沙江20多年來一直堅持早期硬科技投資,今天很高興和各位互動,希望之後能多多交流、合作,謝謝。

潘海峰:我是清源資本的潘海峰。“清源”有兩個含義,一是源自清華,我們原來是清華下面的國有管理公司,後來團隊出來成立了清源資本;二是清潔能源,“雙碳” 也是我們的投資方向。

我們母公司1999年在深圳成立,團隊一直堅持 “科技類中早期” 的定位,這和現在投早、投小、投硬科技的趨勢相符。我們總部在深圳,管理規模 100 多億,投了200多個項目,目前有35家上市公司。去年整個A股幾個板塊加起來,有100家上市公司完成IPO,我們有2家;還有兩個項目通過併購退出。這兩個併購項目我們投得比較早,差不多有十年,投了1100多萬,退出了1億多。所以去年不管是IPO還是併購退出,我們都挺滿意的。

閆足:我是中興衆投的閆足。我們關注通信、半導體、AI 等領域,希望藉助中興通訊在ICT行業四十餘年的深厚積累,幫助投資企業進入行業頭部。

朱昊:我是道禾長期投資的朱昊。道禾長期投資是2020年成立的新投資機構,主要業務包括母基金、直投,投資方向是集成電路與先進製造、新能源與新材料、生物醫藥和城市更新領域,目前管理規模接近100億元。

“能對內卷說不了嗎?”

蒲凡:這幾年聊高端製造,總繞不開 “內卷” 這個詞。至少在我加入投中這幾年,每屆投中年會都會討論。

我總結了大家認爲高端製造不得不 “內卷” 的三點原因:一是高端製造環節的一些關鍵零部件和發達國家或頭部企業還有差距;二是美、歐、日韓等國推動本國製造業迴流,蛋糕就那麼大,別人分得多,我們就分得少;三是國內替代市場領域還沒完全激活,一些核心算法、關鍵材料還在反向學習階段。

現在是2025年4月中旬了,第一個問題想問問大家,在這個時間節點,我們投資高端製造時,有能力對 “內卷” 說 “不” 嗎?

高梅:主持人的問題確實不好回答,但作爲投資人,我還是想分享下我的理解。

我覺得 “內卷” 是技術同質化、產能過剩導致價格競爭帶來的壓力。這半年來,我感覺政府層面很重視 “內卷”,去年的中央經濟工作會議和今年的政府工作報告整體規劃,都把 “內卷” 提到很高的高度,要反 “內卷”。

從投資角度看,我們同行在反 “內卷” 或減緩 “內卷” 上做了些貢獻。這幾年,高端裝備、核心材料和部件這些方面,和國外的差距在縮小,很多 “卡脖子” 項目國產化率在提升。像半導體領域,從封測、設計到上游材料、裝備,國產化率大幅提升。我們天創資本在封測、設計領域投了項目,像海光信息、唯捷創芯、矽佳半導體,在裝備和材料方面也投了青禾晶元等項目。

正是因爲 “內卷” 和差距,給了我們投資人很多投資機會。所以辯證來看,“內卷” 給國內高端製造行業帶來競爭壓力的同時,也因爲投資人的參與,爲反 “內卷”、緩解 “內卷” 創造了投資機會。

蒲凡:謝謝高總開了一個非常積極的場。

高宇輝:我認爲現在 “內卷” 不只是高端製造業的問題,不 “卷” 的行業、產業很少了。

那麼投資機構該怎麼看 “內卷” 呢?以前沒有 “內卷” 這個詞的時候,我們說的是“競爭”。競爭通常是指在公平、有序的環境下進行的 PK,結果是市場優勝劣汰、有序退出。但 “內卷” 不一樣,它對應的可能不是公平有序的 PK,甚至是惡性的、對市場有破壞性的,結果也不是市場出清,而是 “躺平”。

這種現象是多種因素造成的。我贊同大家說的 “內卷” 帶來新機會,但機會在哪呢?未來很長時間,中國可能都避免不了 “內卷”。競爭發展到一定程度就變成 “內卷”,“內卷” 之後市場有序,又有新的攪局者進來,又開始 “內卷”,會不會形成這樣的循環,值得思考和研究。

不過現在也有積極的變化:一是我們的製造業從創新跟隨者變成了創新引領者;二是從研發模仿者逐漸走向正向研發——深圳很多製造業頭部企業,雖然規模很大,但之前內部沒有正向研發體系,甚至一些龍頭企業在沒有前人經驗可借鑑時,從 0 到 1 的能力還有待提升;三是從規則的被動適應者變成了規則制定者——不管在國內還是國際上,很多企業都走到了這個位置——怎麼扮演好規則制定者的角色,還需要探索。

這些變化疊加在一起,讓 “內卷” 更嚴重了,但也孕育着新的投資機會。以今天會議主題 “分化” 爲例,過去可能5-10年才能形成二八分化的行業格局,現在可能以過去幾分之一的速度就實現了。

所以我們接下來會重點關注具備自主創新能力、正向研發能力、規則制定能力(哪怕是行業細分產品標準制定能力)的企業,這些企業纔是未來能在 “內卷” 中勝出的優質投資標的。

蒲凡:高總幫我們理清楚了我們討厭“內卷”到底在討厭什麼。

劉琳:製造業的 “內卷” 是多數工業強國成長的必經之路。我國製造業 “內卷” 由來已久,以前給人的印象是低端產業同質化競爭激烈、附加值低、創新動力不足。但這兩年,尤其是貿易戰之後,在一些關鍵零部件、關鍵技術、人工智能、機器人等方面有了向好的變化。

不過要說製造業 “內卷” 有本質變化,還差得遠。“內卷” 變化的核心在於從規模擴張轉向質量提升,這需要企業家和政府都重視起來。現在企業家是重視的,但政府引導產業時,有時更注重規模。我們應該通過不斷的技術迭代、結構優化和全球化佈局,推動製造業向智能化、多元化、服務化和高端化轉型。

像德國的工業 4.0,通過多年推動製造業向智能化、服務化轉型,保持了高毛利和高附加值;日本的精益製造,通過持續技術迭代和精益化管理,提升了產品競爭力和附加值,而不是靠打價格戰。

現在國內製造業還在打價格戰,這是我們投資人最不希望看到的。雖然情況有改善,但改變 “內卷” 的心態、引導產業方向、搭建合理產業格局不是短時間能做到的,需要很長過程。希望未來幾年能看到質的變化。

蒲凡:劉總同意剛纔劉總的說法嗎?

劉霞:我非常同意。我2015年加入新鼎資本負責項目投資端,這十年來看了很多企業,感觸很深。十年前集中在低質量內卷,例如當時的傳統制造業鋼鐵煤炭、互聯網、O2O,還有一些商業模式類型的企業。

這十年來,隨着行業發展和技術攻關,“內卷” 的價值鏈發生了變化。現在 “內卷” 的企業向更高價值鏈發展。比如前兩年我們投資了很多半導體和新裝備材料及零部件的項目,去年重倉投資了上海微電子裝備。在半導體相關領域,也出現了 “內卷” 現象,例如離子注入機這個賽道陸續出現了幾家企業,互相競爭市場。所以我們認爲目前 “內卷” 已經到了更高價值鏈階段。

我們一直專注於核心技術研發攻關的項目投資。未來,在 “內卷” 環境下,如果企業能突破創新、實現技術進步,那麼這類的優秀企業就能夠在競爭激烈的市場中脫穎而出。

我們也一直在支持高端技術創新企業,來實現真正的市場化。

蒲凡:謝謝劉總。駱磊總聊一下你的感想。

駱磊:謝謝前面幾位同仁的分享,我覺得在“內卷”這塊我可以從“兩個增,兩個減”來講講。

兩個增:一是全球經濟萎縮導致貿易下行,需求也跟着萎縮;二是除了歐美製造業迴流,周邊承接產業轉移國家的低成本競爭壓力越來越大,他們的供應鏈和產業鏈不斷完善。

對國內來說,像光伏、新能源汽車、鋼鐵這些帶動性強的產業,由於投資慣性,增速還在增加,但實際上這些行業的產能滿產率已經不足70%了,壓力很大。這種情況給所有企業,尤其是中小創新型企業帶來很大挑戰,它們的增量市場和生存空間受到擠壓。特別是在龍頭鏈主企業形成封閉的技術創新閉環後,中小企業和初創企業參與的機會越來越少,大家在有限的空間裡爭奪生存空間,壓力越來越大。

當然,這種壓力有好有壞。對於一些企業用低質低價、無下限的手段爭奪份額的行爲,我們要堅決說 “不”,這是飲鴆止渴。

另一方面,就像兩位高總說的,“內卷” 也推動了行業出清、技術創新和精細化管理,這幾年有很大提升。我們也看到,在壓力和國內外複雜環境下,涌現出一些新技術,尤其是在融合和交叉領域出現了好的解決方案。這對投資者來說是好機會,我相信 “風浪越大魚越多”,“內卷” 狀態下投資機會也會越來越多。

蒲凡:謝謝駱總,有請潘總。

潘海峰:我說說我的理解。我很同意高總說的,“內卷” 其實就是競爭激烈。前幾年還有紅海、藍海的說法,“內卷” 大概就相當於紅海。我覺得競爭激烈和競爭不那麼激烈的情況會同時存在。有經濟學家說過,中國經濟規模大,中低端產業和高端產業會同時存在。所以在不同細分行業,“內卷” 程度不同,這是市場經濟的自然現象,不用太強調避免 “內卷”。競爭激烈了,參與的人自然會少,而且不同行業的競爭情況會動態變化。這是我對 “內卷” 的理解。

另外,我說說對高端製造的認識。現在都講硬科技,我個人認爲,真正的高端製造,毛利率至少要在 50% 以上,有的甚至能到 60%、80%。如果毛利率只有 30%、20% 甚至 10%,很難稱之爲高端製造。

蒲凡:謝謝潘總,閆總聊一下自己的認知。

閆足:2025年至今爲止,我們目前正在直面內卷困境迎難而上,中國高端製造業在應對內卷困境時呈現部分突破與持續挑戰並存的局面。主持人你也提到了三個主要原因,我就拿這三個原因作爲切入點,說一下我們這幾年的成就與變化與新的煩惱:

1. 在高端環節、關鍵設備零部件上:

我就拿航空航天作爲一個切入口,這兩年,我們實現了C919的商業化運營。目前三大航司均已實現交付,國內已經開了十數條航線了。這個領域之前是被法國空客、美國波音所壟斷的,在這個產業鏈上我們實現了巨大的突破,國產化率也達到了60%。但目前,C919所用的發動機仍爲美法合資CFM國際的LEAP-1C發動機。

我們目前國產替代的長江-1000發動機,已實現了數次試飛,但仍未正式商業列裝。這個出現在我們的各行各業,在汽車產業上也出現類似情況,我們實現了連續兩年汽車出口第一,新能源汽車成就也是有目共睹的,電池技術上。但我們在車規級芯片、中高端IGBT模塊上仍依賴於進口,國內相關公司仍在成長,國產化率不足。

這兩個方面是我們的縮影,我們目前在整個價值鏈上佔據着關鍵的生產環節,產業鏈上的成本優勢,競爭優勢、規模化技術迭代上世界領先。但目前我們仍面臨着關鍵零部件的國產產品市場認可度不足的現狀。但相較於以前,我們的成就在於,1. 我們目前擁有國產替代品的選項,在極端情況下不至於產業鏈因爲部分零部件缺失而停工。2. 目前這類零部件的種類相較之前在快速減少,我們已經在慢慢克服。

新的煩惱在於在美國目前大力投資的AI硬件領域,我們目前的加速度是跟不上的。英偉達的計算卡每一次迭代都是參數大幅提升。這類品類目前國內的國產替代產品的加速度是跟不上的,這也是我們目前差距最大的領域之一。

2. 美、歐、日韓都在推動各自的製造業迴流

這方面的變化是我們這兩個星期感受最明顯的,目前最大的煩惱就是特朗普的高不確定性,朝令夕改,難於預計。

特朗普在4月5號宣佈給各個國家加徵關稅以來,我們看到了關稅在短短2個星期內從34%到124%的全過程。儘管過程看着像是一場鬧劇。但這個行爲背後的政治動因便是美國想要依賴高關稅來重建自己的製造業產業鏈。

上週,我們也與歐盟達成了電動汽車關稅協議。或措施激烈又或溫和限制,但各個主要市場限制我們的趨勢是不變的。我們目前的成就在於相較於18年中美貿易戰,我們的供應鏈韌性是大大提升的,同時,對外依賴度也是大幅降低的。這也是我們這輪面對特朗普的關稅訛詐可以做對等措施的物質基礎。

3. 在覈心算法、關鍵材料上:

在這方面今年出現了新的變化。年初,Deepseek爆火,其主要的優勢便是通過核心算法的創新,工程優化趕上了GPT 4,在算力資源以及規模雙不足的情況下,通過找到新的技術途徑實現追趕。這也是我們目前所能看到的最有意義的事,同時,我也投資了一些新材料企業,材料許多指標的性能已經優於現有方案,目前所差的僅是市場認可度。從這兩方面來看,核心算法和關鍵材料我們以前依賴的是反向學習,利用後發優勢少走彎路,但這種只會是“追趕”。

但如果想要追平甚至超越的話,我們需要引領創新,找到新的技術途徑,新的替代材料。今年這方面最大的變化是中國在落後領域去引領創新的例子多了起來,這是非常了不起的。儘管很多領域上,國產替代產品市場認可度不高,但是隨着時間的發展,好的產品總會得到客戶的認可。

蒲凡:謝謝閆總,把經濟學問題上升到了人性層面。最後朱總談談您的看法。

朱昊:這幾年我國國產替代取得了不錯的成績。現在在座的投資人焦慮的主要是國產替代相關問題。3月份的上海半導體展,人很多,展位也多,但國際企業少,國內企業多。大家擔心現在的半導體展像前幾年的光伏展一樣 “內卷”。

現在討論是否能對 “內卷” 說 “不”,從投資機構自身找原因的話,我們投資機構也存在 “內卷” 現象。我們不斷挖掘新團隊、新機會,在同一賽道扶持很多競爭對手,這些競爭對手之間就會相互 “內卷”。

我覺得投資機構之間可以多交流,把資金和資源導入頭部企業或有發展潛力的平臺型企業。另外,今天的主題是 “分化”,有句話叫 “天下大事分久必合”。現在是 “卷”、是 “分”,最終還是會走向融合,形成強大的製造業領軍企業。

“市場、技術、團隊、產品”,誰更優先?

蒲凡:我覺得大家傳遞出一個重要信息,過去我們談硬科技投資,普遍認爲我們很容易陷入“熊彼特陷阱”——高估科學技術帶來的價值、低估科學技術進步的難度——聽完各位的表述,我覺得我們已經跨過了這個陷阱,投資變得更加理性。

在這種情況下,我們進入了一個比較好的投資出手階段。所以我想問,在這種新變化下,你們對創業者喜愛的畫像有變化嗎?

尤其是過去談高端製造投資哲學,大家常說產品、技術、市場、團隊缺一不可。但實際找這樣的團隊很難,好團隊不缺錢,身邊也圍着很多投資人。在你們的投資哲學裡,如果在當前週期需要搶資產,那麼這四個因素怎麼排序?哪個因素最應優先考慮?哪些因素是投資人可以幫助企業完成提升的?

高梅:主持人問到了投資機構的方法論問題。在我看來,團隊和技術是創業公司的生存基礎,產品和市場是公司未來發展的引擎。如果再有資本投入,能加速創業公司發展。總體來說,從天創資本的角度,我最看重團隊。

團隊是創業公司基礎能力的承載者,負責技術孵化、產品定義和市場開拓。不管企業發展遇到困難還是處於正常階段,團隊的戰略眼光、技術迭代能力和產品工程化能力,決定了企業穿越週期的能力。

我們也很看重創業者的跨界能力、技術背景,以及將技術產品化、工程化的能力。當然,沒有創業者一開始就是完美的,我們也接受早期項目的年輕創業者,給他們成長的時間和空間。

比如我們最近投的兩個早期項目,一個是蘇州的碳纖維3D連續打印項目,另一個是長沙的低空經濟eVTOL研發生產項目,這兩個項目的團隊雖然年輕,但技術迭代速度快,我們看好他們的發展潛力,所以進行了投資。

如果非要排序,我會根據項目的具體情況,包括產業特性和項目所處階段來決定。早期項目更看重團隊和技術,隨着企業發展,到了成長期,產品定義、工程化能力就變得很重要,到了成熟期,市場發展能力不可或缺,這四個因素在不同階段都很關鍵。謝謝。

高宇輝:很贊同高總剛纔的發言。對於成熟的投資機構,這四個因素確實缺一不可,是判斷項目的關鍵要件。如果非要排序,團隊肯定排第一位。我們常說要尋找“創業天團”,我們創東方有個原則,寧可投“一流團隊、二流技術”的項目,也不投“一流技術、二流團隊”的項目。因爲好團隊能克服困難,走向成功。

我們看團隊,還很看重 “四商”,即高情商、高智商、高財商、高逆商。創業企業不會一帆風順,很多大企業都是歷經生死才發展成熟,沒有逆商不行。還要看產品。技術是基礎,但有些高校創業的專家教授過於癡迷技術領先,不考慮根據市場需求開發產品,往往錯過最佳市場時機。另外,有人覺得市場營銷不重要,這是錯誤的。“酒香也怕巷子深”,企業要重視和懂得營銷宣傳。投資機構要綜合考慮這些因素,才能找到好的投資項目。

蒲凡:好,謝謝兩位高總,有請兩位劉總。

劉琳:劉總也同意高總,不謀而合。在我的投資理念裡,團隊永遠排在第一位,或者團隊和技術並列前兩位。

好團隊能創造奇蹟,把不可能變成可能。比如我們投資的一個做新能源電池管理系統(BMS)的企業,這個行業競爭激烈、技術同質化嚴重。但我們投資時看中了它的團隊,團隊的研發、管理、銷售能力都很強。短短六年,這家名不見經傳的小企業上個月超越寧德時代,成爲全球BMS出貨量第二名,這就是好團隊的力量。

技術方面,好的技術體系和研發體系是企業創業成功的基礎,決定企業發展高度。所以我把團隊和技術放在前兩位。有了好團隊和好技術,我們投資人可以爲企業賦能,幫助打造完善的產品體系、開拓應用場景、獲取訂單,這也是我們一直在做的事。

蒲凡:謝謝劉總。

劉霞:我從投資階段的角度來看這四個維度。我們投資項目涵蓋早期、發展期和成熟期。早期項目和前面嘉賓說的一樣,非常注重團隊。比如我們之前投資過從ASML出來的前沿技術專家創業的項目。投資發展期階段項目時,我們比較關注技術壁壘,技術創新能力是企業在市場競爭中存活發展的生命線。我們投資技術團隊時,會看重他們過往的研發成果。

比如之前投資光刻膠項目,我們請教了很多專家,瞭解到其在28納米關鍵技術節點有突破性進展,還通過了幾個大廠驗證,所以在2023年重倉投資。

技術對企業發展至關重要,比如我們投資的做EBI電子束的企業,這兩年半導體行業波動,但企業業績發展不錯,很多產品都通過了晶圓廠驗證,實現了量產。

到了成熟期階段,我們比較關注市場。去年我們投資的幾個處於該階段的企業,着重關注每個產品階段的進展,以及在晶圓廠的驗證情況,關鍵設備材料零部件的國產替代情況。所以我認爲這四個維度在不同投資階段和不同賽道的排序有所不同,關鍵還是要看投資的底層邏輯。

蒲凡:謝謝劉總,有請駱總。

駱磊:如今產業分工越來越細,投資人需要成爲行業專家,深入瞭解行業發展、市場、團隊、技術流派等,才能在挖掘項目時進行全面分析。從理想狀態來說,當然希望項目能同時具備產品、技術、市場、團隊這四個優質要素,但這在現實中很難實現。因爲企業在不同發展階段,面臨的狀況、問題和瓶頸都不一樣,所以這四個維度在不同行業、不同階段的考量也不同。

我們對項目的判斷有幾個原則:

第一是看賽道和市場規模,如果一項技術對應的市場規模較小,比如只有 10 億 - 20 億的規模,即便其他因素再強,發展空間也有限;

第二是評估技術在行業發展中的可持續性,即這項技術能在行業中獲取紅利的時長;第三是關注利潤,判斷項目能否獲得高額利潤。

基於這三個維度看這四個要素,首先要以市場爲導向,明確市場需求、規模和機會,這是決定是否進入某個賽道的關鍵;其次非常看重團隊,期望團隊具備技術背景,同時尊重商業規則,是一個有創造力、抗壓能力和生財能力的複合型團隊,這樣的團隊是企業成長的重要保障;最後技術也很關鍵,技術門檻不應成爲企業商業發展的阻礙,即使是二流技術,若市場機會好,通過團隊的努力也能彌補技術短板,將其轉化爲有競爭力的產品和企業優勢。當然,在不同行業,根據對行業的理解程度,判斷標準可以靈活調整。

潘海峰:我看大家都有很多共同的地方,我也說說我的觀點。

在產品、技術、市場、團隊這四個因素中,我首選團隊。清源資本投資項目時主要關注兩個方面,一是行業空間,傾向於選擇成長空間較大、類似 “長坡厚雪” 的賽道。我們發現很多項目上市後,在A股 5000 多家上市公司中,70%的市值在 100 億以下,50億市值以下的約佔50%。這類公司在退出時,可能會面臨流動性問題。雖然A股流動性比港股好,但行業規模大還是很重要。

二是團隊,技術、產品、市場都依賴團隊去實現。清源資本專注科技類中早期投資,投資了很多技術科研出身團隊創立的企業。對於創始人而言,學習和轉變能力至關重要。技術出身的人往往專注技術鑽研,但經營企業需要具備市場、管理、戰略規劃等多方面能力,創始人要從科研工作者轉型爲企業管理者甚至企業家,這種能力決定了企業的發展。所以我們非常看重團隊。

另外,通過對衆多科技類企業的投資觀察發現,如果企業的技術和產品在市場上具有較好的領先程度,能爲企業的成長提供一定的冗餘空間,使其在公司內部管理、市場拓展等方面有更多試錯機會。但總體而言,團隊是我們投資時最優先考慮的因素。

閆足:產品、技術、市場、團隊均很強大的企業,即使融資,也已經在很靠後的輪次了。能拿到份額更多的是依靠其他因素,而非投資發掘本身。在這四個方面上,我們最看重的是團隊本身。

我們天使輪進過一家企業,智侖新材料,在我們投資的時候,主要打動我們的便是他們創始團隊的精氣神,即使那個時候他們的產品認可度相對一般,市場開拓還沒打開,我們還是決定直接投資。現在這家公司發展勢頭良好,產品得到了市場認可,銷售額也達到了幾千萬。有了一個好的創始團隊,其他三項的不足都會慢慢補足。

我們作爲CVC,可以能在市場上幫幫忙,以及在技術、產品上對接一下需求。但是團隊這項則是需要依靠企業本身來進行管理,公司的精氣神要是散了,企業也很難有所發展。作爲投資人,我們可以提供企業發展需要的各種資源。但是整合這些資源,用好這些資源則是完全依靠於企業的團隊。一個好的團隊能將各類資源整合利用,將它們迅速轉化爲企業發展的加速度。

很多差的團隊得了外部資源反而是壞事,這些外部資源反而會激化內部矛盾。有的企業技術含量高,產品也不錯,市場也相對認可,但管理團隊向心力不夠,外部得到的支持越多,內部矛盾越大,創始團隊分崩離析,走向破產邊緣。團隊建設,管理這種屬於一個企業的重中之重,但這也是投資人所無能爲力的地方,只能依靠企業自己去完成。

蒲凡:謝謝,閆總的這段自白非常難得,投中也是與有榮焉。

朱昊:剛纔閆總分享了他的經歷,真的是事在人爲。在座的投資人都認爲團隊是最重要的,如果要排序,團隊依然排在第一位,因爲技術和產品都依賴於人。

第二個重要的因素是市場。從投資角度看,大家都希望投資各方面都優秀的企業,但完美的企業很少見。我們現在投資的是能夠給予幫助的企業,這樣也能獲得較好的投資價格,這是比較現實的考慮。

對於投資人來說,在團隊和市場方面能給予企業一定幫助。在團隊方面,投資人能做的更多是輔助,關鍵要看創始人是否開放,願意聽取投資人的建議;在市場方面,投資人能提供較多幫助。很多創始團隊受自身經歷和習慣限制,關注領域較窄,而投資人接觸廣泛,可以爲企業帶來新的業務機會和應用場景。比如我們投資的半導體零部件企業,原本是做醫療技術的,並不瞭解其產品可以應用於半導體領域,經過我們的介紹,企業開始向半導體領域拓展,獲得了新的業務機會。

2025年的不確定性,帶來什麼樣的心情?

蒲凡:最後一個問題,我想聽聽各位投資人最近的煩惱。2025 年前四個月,尤其是前 15 天,變化非常快,很多事情充滿不確定性,變化以日爲單位。我特別想知道被投企業或你們的同事最近在抱怨什麼,但由於時間關係無法深入展開。換個方式,請大家用一句話,通過關鍵詞來形容 2025 年以來自己的心情。

朱昊:一句話,這個月的變化就是很快,大家還來不及抱怨,都在講怎麼樣應對目前的形勢,比如我們投的很多被投企業很多處在零部件環節,大家面臨的問題第一是國內的競爭,其次來自於海外,客戶還以歐美或者東南亞爲主。但是新的形勢,大家不得不在這段時間在想應對的策略,應對是近期的關鍵詞。

閆足:我就一句話說一下我認爲的投資機會或者創業的機會。兩個關鍵詞,AI和IP,還有一個關鍵詞,做to C。

潘海峰:我想說的詞是長期主義。主持人說最近變化很大,更多是關稅的問題。但是近幾年的變化都非常大,從疫情等等,但是我們這個行業還是看長期的。你對長期的基本的認知我覺得很大程度上能夠熨平短期的不確定性和波動,謝謝。

駱磊:我用兩個詞,“耐心”和“物競天擇、優勝劣汰”。耐心是因爲今年以來大家對 “內卷” 的壓力感受更深,社會變化多,新概念、新名詞、新壓力不斷涌現。無論是投資人還是企業,都需要耐心,修煉好內功,提升自身實力。“內卷” 是一個長期過程,無法逃避,也不能躺平,最終能在競爭中脫穎而出的纔是真正有價值的,這也是投資人所期望的。

劉霞:我總結的關鍵詞是佈局。近幾個月,受政策和行業變化影響,我們的已投企業積極採取應對措施並進行產業佈局,整個產業鏈的補鏈工作也在有序推進,這是目前已投項目的反饋情況。

劉琳:再多的煩惱、再難的路,投資人和被投項目一起煉好內功,提升核心競爭力,勇敢前行,加油。

高宇輝:相信。要相信國家,相信我們充滿希望的產業、相信我們自己一定會否極泰來,滿懷信心的奔向未來。

高梅:雖然我們社會經濟發展的速度在放緩,但是科技創新、技術進步的腳步一直沒有停歇,這就是我們投資人的機會。我對未來充滿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