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險投資:不斷爭論

風投家作爲個體的時候如何做決策,那麼,他們如何進行羣體決策呢?在傳統決策中,我們往往追求共識,認爲“一致同意”是最理想的結果。但在風投界,恰恰相反。他們喜歡爭論。一位資深風投合夥人裡德·霍夫曼說:“我們最喜歡的投資,就是一半合夥人說‘這是個好主意’,另一半說‘這是個壞主意’的項目。”

一位硅谷老兵說:“回顧過去40年,我們做的每一筆重大投資都伴隨着許多辯論、分歧和爭議。那些從一開始就明顯取得共識的交易,卻都不可避免地以失敗告終。”這並不是個例。收集了數百家風投公司的決策規則和業績數據,發現了一個規律:那些要求“達成一致才能投資”的風投公司,其投資回報率顯著低於允許內部爭議的公司。然而,我們知道,“歡迎爭論”是反人性的,趨同纔是人類的天性。南非科學家做過一個實驗:他們給猴羣提供兩種顏色的玉米,把其中一種顏色的玉米泡在蘆薈葉裡,讓它變苦。在猴羣A中,粉色玉米是苦的,藍色是甜的。在猴羣B中則是反過來。那麼自然,猴羣A逐漸地都吃藍色玉米,猴羣B逐漸都吃粉色玉米,即使後來兩種玉米吃起來其實都一樣了,它們還是會堅持原來的選擇。

但有意思的是,當一隻猴子從一個羣體遷移到另一個羣體時,它會立即改變自己的選擇,開始吃新羣體偏好的那種顏色,即使這違背了它自己的經驗。這就是“羣體趨同”。

人類的決策過程也充滿了“羣體趨同”。比如,在企業中,當領導先表態後,很少有人敢提出不同意見;當一個提案得到多數人支持,剩下的人也往往選擇附和。這種“和氣生財”的做法在穩定環境中可能沒什麼問題,但在充滿不確定性的創新領域,卻可能帶來災難性後果。那麼,優秀的風投是如何克服這個問題的?光有重視爭辯、追求分歧的這個意識還不夠,因爲這件事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它不僅要對抗人性中趨同的天性,還要克服組織中“和氣生財”的慣性。爲此,風投家們發展出了一些獨特的機制,來確保每個重要決策都經歷充分的質疑和爭辯。

第一個機制叫“魔鬼代言人”制度。在評估每個項目時,都指定一些人,專門從否定的角度提出疑問。比如著名的風投機構a16z會設立一個“紅隊”,專門負責反對某筆交易。有些風投公司甚至會讓項目負責人之外的所有人都扮演“魔鬼代言人”的角色——整個會議室都是“魔鬼”,由一個人“舌戰羣魔”。聽起來極端,但卻能最大限度地暴露問題。

第二個機制是“初級優先”原則。很多風投機構要求,初級成員必須在資深合夥人之前發表意見。這不僅是因爲,年輕人更容易覺察新趨勢,不容易受到過往經驗的束縛;更重要的是,如果讓資深合夥人先說,其他人很可能就不敢提出不同意見了。

第三個機制是“提前反饋”制度。有的風投機構要求,在正式投資會議之前,每個團隊成員都要先獨立提交一份自己的分析意見。這樣做,一是避免被他人的觀點影響,二是讓不同意見能更容易被表達出來——很多人在書面發表意見時,會比當面表達時更敢說真話。

最後,還有一個重要的原則是“控制團隊規模”。風投的一場決策會議通常只有3—5個人參加。這不是因爲排外,而是因爲,人多的會議,往往是,五成人沉默,四成人低頭,只有兩三個人主導討論,而小團隊能讓每個人都有充分表達的機會,也能確保討論更聚焦、更深入。亞馬遜也有一個著名的“兩個比薩團隊”原則:任何團隊的規模都不應該超過兩個比薩能餵飽的人數。

說完了如何確保爭論,還有一個關鍵問題:在爭論之後,最終要如何做決定?很多風投機構都不要求全員一致才能投資,即便有人強烈反對,只要提案人能說服某個數量或者某個比例的同事,項目就可以進行。

但還有一個重要要求:不允許“事後諸葛”。如果一位合夥人投資的項目失敗了,不允許有任何人說“我就知道這種事會發生”這類的話。因爲所有的項目理應已經經過充分討論。就像一位投資人說的,“要麼現在把話說清楚,要麼就永遠保持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