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緣政治造就臺灣半導體產業
從邊緣到核心:臺灣半導體如何成爲世界的心臟(天下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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臺灣產業的發展與地緣政治密切關聯,其中半導體也不例外。在冷戰時期,美國和日本是臺灣最重要的貿易伙伴和產業技術來源,臺灣由日本進口原料和零組件,加工出口後外銷美國。透過加工出口,臺灣企業進行技術學習,所習得的技術多數是成熟、但落伍的技術。冷戰在1971年有個大轉彎,當時季辛吉訪問北京,企圖拉攏中國來對抗蘇聯,臺灣隨即被迫讓出聯合國席位。
臺灣退出聯合國後,感受到國家的生存危機,纔有奮力一搏、致力於半導體發展的決心,希望在先進技術領域取得全球一席之地,「讓世界看見臺灣」。臺灣雖然退出聯合國,但仍然是美國陣營的一員,美商也未停止對臺投資,臺灣才能順利從RCA公司移轉半導體技術;當初用這些技術所生產的電子產品,也多數銷售到美國。臺灣半導體的冒險之旅可說始於地緣政治。
1987年臺積電成立,1989年地緣政治隨即丕變,柏林圍牆倒塌,冷戰體制解體,世界進入一個所謂「超全球化的世代」(Hyper-Globalization)。臺積電的「開放式晶圓代工」商業模式,在全球化的加持下,猛爆性發展,它不只拉拔了許多名不見經傳的新創企業,使它們長大成產業巨人,臺積電也在此一過程中成了晶圓製造的巨無霸。在這段全球化的黃金時期,美國是最大的贏家,它不只從日本手中,重新奪回半導體產品霸主的地位,而且也奪回半導體設備的領先地位,在半導體材料方面也僅略遜日本,居全球第二位。掌握產品、設備、材料的控制權,等於掌握半導體生態的控制權,這也是美國今天有能力圍堵中國技術發展的原因。如果說臺積電的存在和發展,扮演了美國半導體產業復甦的主要角色,也並不爲過。
在1990至2020的全球化高峰期,冷戰的烏雲消散,中國乘着自由貿易的翅膀迅速崛起。美國的半導體產業從中國市場獲得巨大的利益,從電腦晶片、手機晶片到各種消費性電子產品,美國的半導體設計業全面滲透中國市場,此外還有悶聲大口吃飯的美國軟體業,主宰中國人的工作和生活。居中穿針引線,擔任橋樑角色的,就是以臺積電爲首的臺灣晶圓代工廠(包括臺灣人投資的中芯半導體),它們建構了史上最強大的「美國設計、臺灣製造、中國組裝(或消費)」的跨太平洋生產鏈。中國所組裝的產品,例如蘋果手機,最後又回到美國消費,完成一個封閉的循環。這個循環的最大受益者,無疑是美國消費者。中國政府雖然很早就注意到半導體技術的重要性,但直到2000年以後,才發現這個跨太平洋供應鏈的強大能量,和可利用的價值。從而制定了一系列的優惠措施,吸引臺積電和其他國際半導體廠商到中國投資。中國當時的策略是融入全球化的生產體系,吸取全球生態系的養分,而不是建立自主性的供應鏈。臺積電和臺灣政府對中國政策的迴應極爲謹慎,深怕失去手上少有的籌碼。臺灣政府兩次覈准臺積電對中國投資,都是採N-2的原則,也就是隻能將兩世代前的技術輸出到中國。這個策略使中國在美國主宰的半導體產業大循環中,一直居組裝和消費的角色,無法突破到先進製造階段。只有少數進展快速的中國半導體設計業者,直接掛靠在這個供應鏈中,如華爲旗下的海思半導體。
2020年以後,地緣政治再次轉變,中國由美國的合作伙伴變成戰略競爭者。美國想要重塑這個跨太平洋供應鏈,把中國踢出圈外,首先要把末端的組裝移出中國,接着要把製造移回美國,至少部分移回。日本也正積極動員國家資金,企圖重建先進半導體制造的能量;歐盟則企圖建立一個以歐洲爲起點及終點的獨立循環。在美國技術封鎖下,中國則被迫要建立一個自主可控、不再被美國掐脖子的內循環。如果這些企圖都將成真實,世界半導體將由目前的「美——臺——中」大循環,裂解成三到四個小循環。值得注意的是,不論哪個循環,都將遵循設計與製造分離的原則,就商業模式而言,可以說是萬法歸一,再無差別相。
從資源整合的角度看,這種分裂是全球化的挫折,甚至有些人擔心全球化可能因地緣政治競爭而終結。不過我們認爲,全球化不會終結,但將以新的形態應對地緣政治的需要。很難想像全球化的替代方案是各國自給自足,因爲包括美國在內的任何國家,在目前的技術狀態下,都沒有能力獨自生產半導體晶片,而不依賴來自外國的資源。目前微晶片是由來自世界各地的礦物材料、化學材料、生產設備、人才所共同製成。而且半導體技術日新月異,技術的突破,通常是由分佈在全球各地的頂尖研究人員和研究機構,共同努力而實現。重組這個複雜的技術網絡,由一個大循環分解成少數小循環是可能的,但要求供應鏈的每一個環節都位於同一國家內,則是不可能的任務。美國如此,中國也是如此。
迄今爲止,隨着全球化以及生產規模的擴大,半導體產業各個領域的市場集中度不斷增加,並且到了極限。不僅尖端晶片只在一、兩個國家生產,在尖端設備和先進材料的市場上,壟斷或寡佔生產已經是常態。這些生產者成功地整合全球資源,突破了製造極精密產品的技術障礙。由於技術極端複雜,只有少數人能夠做到。有些技術資源非常稀少,只有少數生產者可以有效利用。例如,ASML是EUV機器的壟斷供應商,因爲它能夠整合來自美國、歐洲和亞洲的不同技術,而許多供應商在各自的領域中也都居於壟斷地位,包括光源、鏡頭、光阻劑、晶圓塗布材料等,都是單一供應商,且橫跨美、歐、亞三洲。因爲技術太過複雜、技術研發的成本太昂貴,這種「獨佔者聯合」的結構,未來也不可能改變,如果強迫ASML只從歐洲採購技術,將會阻礙其未來的技術進步,導致它的獨佔地位崩塌,被其他公司取代。
同樣的道理,在半導體制造的領域,全球化創造了尖端晶片的三個壟斷企業,即臺積電、英特爾和三星,分佔三個不同的專業化領域。美國、日本和歐盟目前制定的新政策,企圖重新劃分全球製造版圖,特別是針對尖端晶片的製造。然而執行版圖移動任務的,也不外乎這三家企業。換言之,在短期內,全球尖端晶片製造比例的重新分配,只會發生在這三個領先企業之間,即使Rapidus神奇的獲致成功,也只會是第四個競爭者。史無前例的國家補貼,幾乎肯定會提高這三家壟斷企業的生產規模,儘管它們的市佔率可能有增有減。換句話說,補貼可能會改變這三者的相對位置,但補貼肯定會強化它們市場的主導地位,尤其是相對於二線的廠商。換言之,這三家原本全球化的贏家,正因爲地緣政治改變,獲得巨大的利益,地位更形穩固,它們勢將延續全球化的營運模式。(二之一:摘自天下文化《從邊緣到核心》:更多精彩內容請下載《翻爆》AP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