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罷免後的反思 戒掉臺灣政治社會的貪瞋癡
▲大罷免失敗,有人勝而驕,有人敗則餒。(圖/路透)
●吳昆玉/專欄作家
大罷免失敗,有人勝而驕,有人敗則餒,有人認爲這是「一次成功的失敗任務」,就像阿波羅13號任務;也有人忙着找戰犯,不看到有人下臺就不爽;還有人在想解套方法,修憲或開國是會議。但真正的問題是,藏在那些法令、政策、制度背後的人性弱點,不清除這些弱點,或說不控制好其間的配比,什麼法令制度都是沒有用的。
政治其實只是卡布其諾咖啡上的那層泡沫,底料仍是社會結構與人性,不改變底料,只在泡沫上拉花,難喝的咖啡依舊難讓人入口,長期存在的問題依然存在。
「貪、瞋、癡、慢、疑」心病 在政治運作被無限放大
說穿了,臺灣政治之所以會走到幾乎人人厭惡又事事關心,根本在於人性中的貪、瞋、癡、慢、疑五種心病,在政治運作中被無限放大。「貪」是一切罪惡的根源,上者貪權,下者貪財。取得執政,便開始幻想「完全執政」、「永久執政」,消滅一切反對聲音。
於是就出現了集體的「瞋」,橫眉怒懟一切不同聲音,以出征爲榮,戳死爲傲,打完了通敵賣國,開始打不同黨派,再攻擊非我族類的不同派系,再爭權奪利消滅可能競爭者,出征成了一種癮,好好喬事成了一種病。
罵臭了王金平時代的「密室協商」,結果是立法院只能打破人頭,什麼事都無法協商,於是上上下下只能相信「自己人」,自己人中又要篩出更親近的自己人,結果是上位者無人可用,下屬者沒有朋友,各個政黨都堅壁清野,卻都愈玩愈小,走不出去,遊離選民愈來愈多,社會分裂對抗愈來愈激烈,所有原可妥協的「內部矛盾」,全都上升爲「敵我矛盾」。
在朝的想把在野的「通通抓起來」,在野的則認定整死在朝的,讓他「無人可任,沒錢可用」,便是在野黨的天職。
於是,爲了區分敵我,就要神道設教,旗幟鮮明,用以區分敵我,每個黨都癡迷於其神主牌而走不出來。藍的信終極統一,兩岸關係好就可以解決一切問題;綠的信臺獨建國,相信獨立建國便能解決一切不公不義。白的更妙,乾脆「依人不依法」、「信阿北者得永生」。
核能可不可用?是技術演進的問題,偏要用政治理念來包裝;國防是現實上必須應對的威脅問題,偏要用外交與兩岸關係來掩蓋。「癡」的不斷擴張蔓延,便衍生出「慢」(傲慢、驕傲)與「疑」(懷疑,疑心)。小小進展要渲染成大大的勝利,如此纔有驕傲的理由,便自然會用下巴看人。
而不跟着自己一起驕傲或碾壓其他人的人,自然就要「疑」,所以就只能用「自己人」。你都不相信別人,卻要別人無條件信賴你,做得到嗎?「信任」一如愛情,應該是一種雙向奔赴的過程,而不是支配者與舔狗的關係。於是,貪瞋癡慢疑,佛家五大心病全到齊了,造就現今臺灣的分裂社會。
要消滅這些人性中的弱點,根本做不到,即使想控制,也很難。也許最起碼的,先從表面上控制住「瞋」的無限蔓延。不論藍綠,在朝在野,都常聽到支持者們羣起呼喊「整死他」、「消滅他」,問題是,咱們是民主社會,玩不動史達林那種整死幾百萬人的大清洗,你消滅得了對方羣衆嗎?
前老闆宋主席講過一個故事,當年民進黨宣佈組黨時,情治首長衝進官邸,向小蔣報告,要把他們通通抓起來,小蔣躺在牀上回說「你抓得完嗎?」所以,大家現實點,你再討厭對手,也得容忍他的存在,頂多在輿論或選舉中擊敗,而不可能徹底消滅。
認清現實後,你就不會成天抱怨「爲什麼還有人會?」、老是想清除「雜質」,期待衆口一致的「團結」,結果引發更多的反彈。面對出征、碾壓這些網友們的成癮症,你愈理他,他愈興奮,因爲很多人不是靠多巴胺過活的,而是靠吵架分泌腎上腺素撐整夜的,如此他們才覺得自己活得有意義。
所以,老想着打死對手卻又不敢物理消滅的人,心理上是有病的,機關槍式的抱怨輸出,成了他們生活中的主調,所以他們很難研發生產出什麼好東西。換句話說,「潔癖」是一種病,所以「癖」字從病字部首。不乾不淨,吃了沒病,靠的是自體的免疫力。
政治更是如此,政治本就是權威性的價值分配,是在矛盾衝突與妥協間,尋求現實上可以運作的方法。我們現在把民主當作普世價值,問題是歷史根本不是如此走過來的。
雅典的民主,是經歷過僭主暴君統治後,逐漸形成大衆所能接受公認的制度。行政預算要受國會監督,起源於英國王室沒有收稅能力,不得不依賴貴族會議的同意,國王才能從貴族手中徵到他想要收的稅。英國的民主,國王曾經砍掉五個國會議長的頭,而國會議長克倫威爾也砍掉過國王查理一世的頭,並以護國公名義實施了十年獨裁,史稱「無冕之王」。
「獨裁」這件事,關鍵不在於他是不是由人民選出來的,或他的身份是總統還是國會議員,而是有一人或一組人權力大到可以不受監督制衡,可以爲所欲爲,貪婪到不受控制。臺灣的問題是,雖經三十年民主化,獨裁的幽靈卻從未散去,也沒喝下孟婆湯投胎,當政者或多數黨,甚至地方與部會首長,仍舊迷戀着絕對權力以爲所欲爲,可以「支配」他人滿足自己的貪慾。
更讓人迷戀的是,如果支配他人可以讓自己不必出錢,也不必負成敗責任,或就算敗了輸了搞砸了也不會受到懲罰,那就更讓人迷戀到無法自拔。
換句話說,「瞋」的背後動力,其實還是「貪」,貪圖錢財、名望、色慾、權力、碾壓他人的爽度。貪是一種不斷擴張領地邊界的原始慾望,得不到或受損傷便會轉爲「瞋」,得到後便出現「慢」,保留在期望值變成「癡」,老在想爲什麼得不到或得不夠便會生出「疑」。如果人們仍舊崇尚財富、地位、權力,鄙視好好做事,僅求衣食溫飽,那就不可能控制貪,也就避不掉接下來的四毒。
▼政治本就是權威性的價值分配,是在矛盾衝突與妥協間,尋求現實上可以運作的方法。(圖/記者李毓康攝)
現在需要的是「重建信念」 讓我們覺得彼此還是「自己人」
換句話說,現今臺灣社會需要的不只是修憲或國是會議這種政治改造工程,而是一場全社會的心靈提升運動。如果不能限制住人們的貪慾,控制住瞋怒出征的衝動,以知識取代無所不在的神主牌,減少癡的妄想,建立大多數人認同的價值體系,再多的制度設計,也抑制不了無所不在的鑽漏洞、開小門,一如美國的晶片禁運根本防堵不了走私晶片進入中國。
我們需要的不只是「重建信任」,而是「重建信念」。不是大家一起朝向某個人的謨拜,而是有些共同相信、認同、奉行的價值標準,讓我們覺得彼此還是「自己人」,從而有了共同的底線,有了妥協的空間。
也許這篇文看來像是佛家的勸世文,但反覆思考,覺得這纔是最根本的問題。這一年多來,聽到無數人感嘆,懷念老派政治人物的一些風範作爲。但回頭想想,當年多少人把他們嫌得要死?現在才發現當年他們的玩法,纔是從經驗中摸出來的硬道理。
衝突與妥協的藝術,是這個世界最根本的運作法則之一,從家庭到公司再到政治,我們都必須從中學習,品味出行得通的法則,否則就只能承受崩解。人都有自私自利的天性,但都得學會控制,否則這個社會就無法運行。
罷團朋友也不要在失敗失望中沉浸太久。我在罷團中,看到了無私的協作,看到了互助的光明,那纔是改變這個貪婪社會最需要的品質。所有運動的根本,從來不是成敗,不是對抗,而是改變。能夠多結交一個志同道合的朋友,找到一個可以背靠背相互信任的戰友,那都是賺到的一生資產,那比干掉誰或扳倒誰?都更值得珍惜。
大戰之後,許多人都在指責他人撕裂社會,但何不回頭想想自己,又曾做過那些事來黏合彼此呢?當我們一隻指頭指着別人時,有三隻手指頭指着自己,另一隻是天地良心。
如果你真想「團結」這個多元複雜的社會,就不能太在乎「雜質」,終究政治不是在煉倚天劍,而是在煮佛跳牆或廣東粥。倚天劍填不飽肚子,廣東粥才行。當倚天劍和屠龍刀架在一起三百回合,僵持不下時,先放下來喝碗佛跳牆,可好?這纔是人生。
▼我們需要的不只是「重建信任」,而是「重建信念」。有些共同相信、認同、奉行的價值標準,讓我們覺得彼此還是「自己人」,從而有了共同的底線,有了妥協的空間。(圖/記者李毓康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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