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專訪|Pivotal bioVenture柳丹:創新藥爆發的種子十年前就已埋下

21世紀經濟報道記者 申俊涵 北京報道

今年以來,國產創新藥出海迎來大爆發。統計數據顯示,2025年1-5月,中國創新藥企對外授權(license-out)交易總金額已達455億美元,而2024年全年的對外授權交易金額爲519億美元。

尤其是5月20日,中國創新藥行業迎來里程碑事件。三生製藥與輝瑞達成最高超60億美元的全球獨家開發權協議,刷新了中國創新藥License-out的首付款紀錄(12.5億美元);隨後在5月30日,石藥集團發佈公告稱,其表皮生長因子受體抗體藥物偶聯物(EGFR-ADC)等若干產品有望達成三項潛在BD(商務拓展)合作,潛在交易總額接近50億美元。

“中國創新藥的大爆發,是過去長期累積形成的結果,這顆種子其實十年前就已經埋下。”近日,Pivotal bioVenture管理合夥人柳丹博士在接受21世紀經濟報道專訪時說。

2015年時,中國開始新一輪藥品審評制度改革。在一系列政策引導下,我國藥品審評上市的進程不斷加快,醫藥企業創新積極性提高。同時,大量海歸人才迴流、創投行業發展快速。上述種種因素疊加,帶來中國醫療健康領域投融資在2015年迎來爆發式增長,“醫療投資元年”正式開啓。

2018年,港股18A章上市規則正式生效,允許尚未盈利的生物科技企業上市。後來,科創板第五套也參照18A,允許尚未形成收入的生物科技企業上市。兩大資本市場退出通道的打開,開啓了中國生物醫藥資本市場繁榮的“金鑰匙”。

當時,大量投資機構涌進來做醫療健康投資,但行業火爆的同時也推動了泡沫的形成。隨後,二級市場的生物醫藥板塊迎來大跌。行業整體也開始出清,一些投資機構也將重心轉向其他領域。一直到2023年下半年,一級市場對生物醫藥的投資已經達到冰點。

雖然行業當時進入下行週期,但仍有不少專業投資機構和高素質人才在其中堅守。一直到最近兩年,這波創新藥企業研發的產品逐漸冒出頭,帶來創新藥出海交易的火熱。當行業基本面回升向好,港股市場對創新藥企業的投資正不斷升溫,一級市場也持續回暖。

交易爆發背後:中國企業有能力,跨國藥企有需求

柳丹是國內生命醫療大健康領域的資深投資人,2015年柳丹加入鼎暉投資。隨後他作爲負責人帶領團隊主導了三十多個醫療健康項目投資,已爲鼎暉實現了近十個項目IPO和退出,其中包括國內模式動物龍頭企業藥康生物、DNA編碼化合物庫技術平臺公司成都先導,以及圍繞創新藥開發的下游企業港股上市公司和鉑醫藥、納斯達克上市公司I-Mab等衆多明星案例。

2024年初,柳丹加入專注於生命科學投資的全球知名機構Pivotal bioVenture Partners,擔任其中國區管理合夥人,同時進入投資委員會,全面領導中國區生命科學投資團隊並管理運營業務。

“Pivotal bioVenture側重於跨境交易的促成,賦能中國創新藥企業走向全球,滿足日益增長的全球市場需求。”柳丹說。

站在全球化投資的角度,柳丹愈加感覺到中國創新藥企業發展的勢不可擋。他分析稱,中國創新藥出海的大爆發由多重因素帶來。從內因來看,在過去十年的積澱中,中國生物醫藥行業儲備了極強的人才、技術和產線,並且中國創新藥企業跟跨國藥企間的交流學習、合作互動不斷增加,這讓企業有能力走出去。

從外因角度來看,跨國藥企近些年也面臨“專利懸崖”的困境,即當專利保護到期後,企業的相關銷售額和利潤會出現急劇下降。由此,他們亟需補充新的產品管線。以往,跨國藥企主要是在美國本土尋找生物科技企業去做BD交易。但現在情況發生了變化,他們發現中國的生物科技企業能夠提供更優的選擇,這讓創新藥出海熱成爲必然。

但中國創新藥受到跨國藥企的認可,其實經歷了漫長的過程。柳丹回憶稱,在七八年前,跨國藥企與中國創新藥企進行license-out交易時,會質疑產品性能的可靠性和數據的真實性。甚至會不信任在中國所做的臨牀數據,選擇在國外重複做臨牀驗證。

直到兩三年前,跨國藥企對數據的質疑已經減少,他們相信中國所做的創新藥是可靠的,將關注重點放在價格層面。通常來說,中國資產的交易成本大概是他們傳統收併購其他海外資產的三到五折,明顯的價格優勢讓中國產品充滿吸引力。

在產品可靠、價格便宜的基礎上,中國創新藥的又一大明顯優勢是,中國團隊普遍具有勤勞高效的特點,產品研發進度快。比如,小分子、大分子創新藥申報IND的時間週期,大概只有美國的一半。

另外,隨着行業的逐漸成熟,中國出現了一批既懂產品研發又擅長商業化的管理層人才,在做跨國交易方面積累起豐富經驗。由此,在過去四五年時間裡,中國license-out交易額屢創新高。

在創新藥交易火熱的背景下,行業中不乏“賣青苗”的擔憂,即擔心把這些有潛力的在研管線產品“賤賣”,不利於中國創新藥企的長遠發展。

事實上,對外授權在國際生物醫藥產業鏈中已經是一種常態化的商業模式。對於大部分處於成長期的中國創新藥企來說,目前不具備藥物研發、臨牀試驗、註冊審批、全球銷售等全鏈條的掌控能力,通過對外授權,不失爲現階段中國創新藥企借船出海的“良方”。

“並且,在做海外交易時,中國創新藥企也都會強調一點,交易的是海外權益,中國市場的權益還是留在自己手上。”柳丹說。

創新藥投資迎來多元化退出渠道

隨着創新藥市場的不斷升溫,柳丹明顯感覺今年比往年更加忙碌。作爲一家國際化的美元基金,Pivotal bioVenture新成立了數億美元的新一期基金,持續加碼尋找合適的投資標的。

談及投資項目的標準,柳丹表示,首先,創新性要強,但不是無理由的冒險。第二,管理團隊要紮實,但遵循市場邏輯。總結來說,就是在產品和人兩個方面進行把控。Pivotal bioVenture通過專業投資人和專家庫,對項目進行投資判斷。還自建了一套數據和AI系統平臺,客觀對項目進行打分評估和篩選。

投資之後,Pivotal bioVenture通過多維度對被投企業進行賦能。柳丹表示,中國的創新藥企業都希望出海,但海外有實力的買家其實並不多,基本就是幾十家大中型跨國藥企。同時,這個圈子極其重視長期的信任關係。如果創新藥企業通過公開郵箱cold call等方式,跟跨國藥企從建立聯繫到形成信任關係需要很長的時間。

“Pivotal bioVenture具有很強的資源和人脈,幫助被投企業跟跨國企業快速建立信任關係,促成BD交易和協同發展。隨着BD交易的達成,利於公司獲取現金流投入新的研發,也爲公司帶來估值的水漲船高。同時,Pivotal bioVenture也推動一些海外併購交易的達成。”柳丹說。去年中國的biotech企業被跨國公司整體收購的案例有七個,其中有三個都有Pivotal bioVenture參與其中。

當BD交易的大爆發,帶來行業基本面的看好和資本市場估值的提升。對投資機構的投資退出,帶來哪些影響?

柳丹認爲,創新藥投資的退出主要從三方面考慮。首先,IPO仍然是重要退出路徑。今年,港股市場逐漸升溫,生物醫藥企業赴港上市步伐加速。僅5月就有恆瑞醫藥、MIRXES(覓瑞)、派格生物醫藥成功登陸港交所,還有勁方醫藥、科望醫藥、先通醫藥等優質企業亦相繼遞表排隊。

“但港股市場承載能力有限,一年大概能夠容納10至20家生物醫藥企業上市,行業對A股市場第五套標準重開且真正篩選優質創新藥企也充滿期待。”柳丹說。

第二,生物醫藥領域的併購重組也成爲趨勢,亦爲創投機構帶來多元化退出路徑。如在2024年,Pivotal bioVenture投資的臨牀階段生物製藥公司Karuna宣佈以140億美元的價格被BMS製藥公司收購,另一家被投企業艾博茲醫藥也宣佈與BMS達成資產收購協議。

第三,BD交易之後迴流的現金,也可給投資人一定的分紅,帶來基金DPI的提升。 “目前來說,分紅也逐漸成爲趨勢,一些主流基金在談投資時會注重分紅的安排。這對企業和投資股東而言,可以形成良性的資金循環。”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