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深度｜特朗普關稅戰被裁定“越權”背後：三大關鍵懸念待解
21世紀經濟報道記者吳斌 上海報道在美國所謂的“對等關稅”政策出臺一個多月後，美國總統特朗普向全球發起的關稅戰迎來首次重大法律挑戰。
據央視新聞報道，當地時間5月28日，美國聯邦法院阻止了特朗普在4月2日“解放日”宣佈的關稅政策生效，並裁定特朗普越權，對向美國出口多於進口的國家徵收全面關稅。位於紐約曼哈頓的美國國際貿易法院（CIT）表示，美國憲法賦予美國國會獨家權力來規範與其他國家的貿易，而總統聲稱爲保護美國經濟而行使的緊急權力並不凌駕於這些權力之上。
央視新聞還報道稱，特朗普政府在這項裁決發佈的幾分鐘後提交了上訴通知。白宮發言人庫什·德賽嚴厲譴責了這項裁決並表示，非民選法官無權決定如何妥善應對國家緊急狀態，特朗普政府將動用一切行政權力來應對這場危機。
在前路本就迷霧籠罩之際，美國國際貿易法院的裁定給未來又增添了懸念：特朗普政府的上訴能否成功？未來是否會“另闢蹊徑”繞開裁定？法律挑戰最終會如何影響特朗普的貿易議程？
首次重大法律挑戰
據新華社報道，特朗普4月2日簽署行政令，援引《國際緊急經濟權力法》（IEEPA），宣佈美國進入緊急狀態，對所有貿易伙伴徵收所謂的“對等關稅”。
4月23日，美國12個州組成聯盟共同起訴特朗普政府，指控其關稅政策違法。亞利桑那州、科羅拉多州、康涅狄格州、特拉華州、伊利諾伊州、緬因州、明尼蘇達州、內華達州、新墨西哥州、紐約州、俄勒岡州和佛蒙特州的總檢察長當天向位於紐約的美國國際貿易法院提起訴訟，稱特朗普政府的關稅政策爲“一時興起，而非合法權力的正當行使”，要求法院宣佈“對等關稅”非法，並阻止其實施。
新華社報道稱，美國國際貿易法院5月28日的裁決認爲，總統無權對幾乎所有貿易伙伴徵收全面關稅。美國國會將“不受限制的關稅權力”授予總統是違反憲法的。國會在《國際緊急經濟權力法》中設定了權限，限制總統何時以及如何徵收關稅。
東吳證券首席經濟學家蘆哲對21世紀經濟報道記者分析稱，美國國際貿易法院的裁定直接否定了特朗普通過“國家緊急狀態”繞開國會實施關稅的核心法律依據。如果該判決嚴格被執行，則所有基於IEEPA的關稅都將被取消，這包括所有國家的10%普遍關稅和“對等關稅”，以及針對中國的所謂“芬太尼關稅”，但不涉及針對鋼鋁、汽車的“232關稅”。
據央視新聞報道，該訴訟由美國非營利、無黨派訴訟機構自由正義中心代表五家受關稅影響的美國小企業提起，這是對特朗普關稅政策的首次重大法律挑戰。
復旦大學中國研究院副研究員劉典對21世紀經濟報道記者表示，美國國際貿易法院裁定特朗普越權徵收關稅，這一決定具有重要意義。從法律層面來看，它維護了美國憲法所賦予的國會在貿易領域的權力，避免了行政權力的過度擴張，強調了三權分立的平衡原則。
從國際視角分析，劉典認爲該裁定對美國政府的貿易議程是一次重大打擊，使其利用關稅手段推進貿易保護主義的策略受到了阻礙，未來其貿易議程的推進將面臨更多的法律限制和不確定性，美國政府可能不得不重新審視和調整其貿易政策。
裁定如何影響他國與美國之間的談判策略？劉典認爲，這一裁定無疑增強了其他國家的底氣和籌碼，使得他們在面對美國的貿易壓力時可以更加堅定地要求美國遵守多邊貿易規則，同時也促使各國之間加強合作與協調，形成統一戰線來應對美國的貿易霸凌行爲，推動多邊貿易體制的改革與完善。
漩渦中的IEEPA
在這場爭議重重的關稅戰中，IEEPA成爲焦點。1977年制定的IEEPA賦予美國總統在“國家緊急狀態”下對經濟交易採取廣泛措施的權力，但歷史上主要用於實施制裁，此前從未用於徵收關稅，特朗普是首位嘗試通過IEEPA徵收關稅的美國總統。
國泰海通證券首席策略分析師方奕分析稱，現行的IEEPA共分爲10節，對美國總統行使制裁而言具有彈性巨大、繞開國會等優點。IEEPA條款中的第1702條最爲核心，主要包括授予美國總統的權力範圍、總統權力的例外情況和機密信息三方面內容。
在方奕看來，IEEPA三個方面的特質決定其對美國總統而言是非常“好用”的法律。一是彈性巨大：IEEPA沒有爲“國家處於不尋常狀態且面臨極其嚴重威脅”做出明確界定，給行政裁量留下巨大解釋空間。二是繞開國會：IEEPA的使用不需要經過國會批准，且國會強制終止的門檻過高。三是路徑依賴：特朗普此前多次援引IEEPA，他很清楚如何運用和實施，如何規避風險、解釋問題。
IEEPA日漸成爲美國總統的常態化工具，劉典認爲這一趨勢對國際經濟秩序產生了嚴重的負面影響。它加劇了全球貿易的不確定性與不穩定性，使其他國家面臨更大的貿易風險，許多國家不得不採取應對措施以保護自身利益。同時，美國濫用IEEPA的做法也損害了其自身的國際形象和信譽，引發國際社會的廣泛擔憂與抵制，諸多國家開始重新評估與美國的貿易關係，尋求更加穩定的貿易伙伴和多元化的貿易途徑。
特朗普援引IEEPA來實施關稅政策，試圖爲貿易措施尋找法律依據。然而，此次法院裁定特朗普在這一問題上存在越權情況。劉典預計，這場爭端的最終收場可能需通過司法程序進一步明確總統與國會之間的權力邊界來實現，或者促使美國政府在權衡利弊後重新調整其貿易政策。
就算上訴到美國聯邦最高法院，特朗普也不一定能取勝。蘆哲分析稱，美國聯邦最高法院中保守派雖佔多數，但其近年判例顯示對“重大問題原則”的堅持，即涉及重大經濟影響的行政行爲需國會明確授權。IEEPA文本中並未提及關稅，且關稅權明確歸屬國會，美國聯邦最高法院推翻CIT裁決的概率較低。
但蘆哲也提醒，未來特朗普仍可能堅持其關稅政策，在IEEPA被禁用後轉向其他現有的貿易條款，如《1974年美國貿易法之122條款》和《1930年關稅法之338條款》，這兩項條款均旨在應對外國商品對美進行的所謂的非公平貿易行爲。
“結局”或已註定？
在美國國際貿易法院的裁決作出後，市場出現劇烈波動。標普500指數期貨和納斯達克100指數期貨漲逾1%，美元指數上漲，現貨黃金價格走低。
嘉盛集團資深分析師Jerry Chen對記者表示，隨着英偉達公佈了靚麗的季度業績，以及美國國際貿易法院裁定特朗普所謂的“對等關稅” 超出了法律授權範圍，市場的樂觀情緒被瞬間點燃，黃金短線急跌，美元指數收復100大關，美股衝擊歷史高點可能只是時間問題。
但Jerry也提醒，過去幾個月的關稅風波給全球經濟和市場信心造成的創傷還遠未平復，而從中長期來說，包括美國、日本在內的長期國債收益率的飆升值得投資者警覺，背後暗藏的是債券市場的流動性風險。
接下來股市、債市、匯市以及商品等市場會如何演繹？蘆哲對記者分析稱，裁決後的市場反應體現出對貿易摩擦緩和的樂觀預期。向後看，美股方面，涉及關稅的科技股與工業板塊可能會領漲，國防工業和本土鋼鐵企業可能回調，但需警惕上訴程序意外逆轉引發的短期震盪；美債方面，關稅取消降低進口商品價格，核心CPI預期下調，美債收益率下行，信用利差收窄；美元方面，因資本回流與相對增長優勢支撐，短期將走強；大宗商品方面，金價將因風險偏好改變而短期走弱。
在大類資產方面，短期風險偏好繼續隨市場信息的反覆而波動，國泰海通證券資產配置團隊認爲，保持資產配置組合韌性，用多元化配置抵禦各式衝擊仍是首要原則。在當前國際環境下，繼續以中國資產（權益：A股/港股紅利及科技成長輪動，固收：短久期信用打底+長久期利率波段交易）爲核心，德/日股、黃金、美債、公募REITs等爲衛星資產，進行多元化配置，以應對各種潛在衝擊。
從市場相對樂觀的反應可以看出，外界對關稅政策偏樂觀，儘管未來存在諸多懸念，但最終關稅政策或趨向溫和。
劉典對記者表示，美國國內諸多壓力因素將對美國政府的關稅政策產生影響。一方面，部分產業出口受限、成本上升等問題導致美國國內一些企業面臨經營困境，農業、製造業等出口行業受到衝擊，國內就業和經濟增長受到一定程度的影響，這使得國內對關稅政策的質疑和反對聲音逐漸增大。另一方面，在政治層面，關稅政策引發了美國國內不同政治派別之間的分歧和爭論，部分議員和政治團體對總統過度使用行政權力表示擔憂，通過法律訴訟等方式對其關稅政策進行抵制，給美國政府帶來了較大的政治壓力。這些因素綜合起來，會使美國政府的關稅政策面臨更多挑戰和調整壓力。
展望未來，劉典預計美國政府的關稅政策可能會在一定程度上趨於溫和，但其“美國優先”的理念及政治利益考量不會輕易改變，因此政策調整可能會較爲複雜和曲折。政府可能更注重與其他政策工具的配合，如產業政策、投資政策等，以更加隱蔽和靈活的方式實現其經濟利益訴求和戰略目標，同時也會更加關注國內產業的升級與創新。
從中長期看，蘆哲告訴記者，受關稅影響較爲嚴重的中小企業通常分佈在製造業密集的搖擺州，如賓夕法尼亞州、威斯康星州。法院裁決後，美國全國製造商協會已公開呼籲白宮放棄上訴，預示商業集團將加大國會遊說，阻止特朗普尋求替代性關稅工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