願每朵向陽的花不被踐踏

公平的呼聲可以疊加,

壓迫的暴擊不能交叉。

這世上有些人,光是活着就已經用盡全力了。

——高月香

趙麗穎主演的電影《向陽·花》聚焦了“高月香們”的生存困境與抗爭,有的觀衆從其中看到了刑滿釋放人員受到的社會歧視,有的看到了部分女性羣體的不公平待遇,有的看到了個別底層人的艱辛求生……那麼,到底是哪一個給了高月香最致命的一擊?這是一個值得深思的問題。

對此,女性主義學者們早已進行過專門研究,並完成了相應的理論構建。先說結論:以上提到的,每一把都是刺向高月香軟肋的尖刀!因爲社會歧視從來都是多個維度的“組合拳”!

1989年,美國黑人女性主義法學家金伯利·克倫肖(Kimberlé Crenshaw)發現一個魔幻現象——三起黑人女性訴公司歧視案均失敗。原因是美國《民權法案》第七條規定禁止基於“種族、膚色、宗教、性別和國籍”進行僱傭歧視,然而法官卻說:“公司有黑人員工(說明沒種族歧視),也有女員工(說明沒性別歧視),所以訴訟不成立。”

金伯利·克倫肖認爲法律框架分別以膚色和性別的經驗爲準,忽略了“黑人女性”所遭受的“交織性”壓迫。由此提出了交叉性理論:種族、性別、階級等社會分類並非獨立存在,而是在權力結構中動態交織,形成獨特的壓迫或特權模式。敗訴的黑人女性就像站在十字路口的受害人,被“種族歧視”和“性別歧視”兩輛車同時撞到,法官認爲兩處“創傷”均不致死,兩個肇事者因此逃脫罪責。

惡意者對弱勢羣體的霸凌從不單一的,而是一套“組合拳”,比如高月香,她拿到的是“母職綁架+貧困陷阱+性別歧視+前科污名”的交叉性“死亡劇本”。守舊輿論默認母親必須爲孩子犧牲一切,否則就是“失職”,然而貧困剝奪了她合法獲取醫療資源的資格,爲此她不得不鋌而走險,致使身陷囹圄,前科讓她帶上“女罪犯”的標籤,直接宣判其“不配做正經工作”,從而困於社會底層,無法翻身。這是怎樣一個充滿絕望的“無底洞”!更可怕的是:這一過程中的每一個環節的施暴者都自認爲無罪。憑什麼別的母親不犯罪啊?她窮又不是我造成的!因爲前科不僱傭她也很正常啊!

當分配利益時,每個環節都自認相當重要,而當判定責任時,所有人又將其歸結其他的命運“標籤”。

中國裁判文書網顯示,女性經濟犯罪中62%與撫養責任直接相關,但她們獲得社會諒解的比例僅爲男性同類案件的1/3。男性罪犯的“重新做人”是浪子回頭,而女性卻總是被壓在“牌坊”之下,交叉性歧視更是悄悄地抽走了她們腳下的板凳。

不只是高月香,社會中的每個人都帶着自己的“身份條形碼”,從沒有人頂着唯一標籤生存。不同的身份標識,互相作用,奇妙關聯,才形成了一個複雜的社會人。

交叉性理論中的一個重要概念——身份矩陣(Identity Matrix):個體在多重社會座標中的位置(如黑人女性+工人階級+殘障者),決定了其遭受壓迫的複合性(Compound Oppression),而非單一維度的簡單疊加。社會早已給每個人貼上隱形標籤:性別、階級、種族、學歷……這些標籤交叉成矩陣,像超市掃碼機一樣,“滴”一聲,爲你的人生定價。

《東京女子圖鑑》中,齊藤綾說:“一邊嫌棄我的出身,一邊利用我的漂亮,這就是東京的遊戲規則。”秋田縣出身是地域維度,漂亮是外貌維度但會隨着年齡增長而打折,希望出人頭地在男性來說是雄心壯志,而對女性來說則是不符合性別的野心。(美貌÷年齡)×(野心-出身)=東京性價比,這就是齊藤綾身份矩陣的計算公式。每個人都擁有這樣一個公式,運行着不同的人生變量,比如《寄生蟲》中的“學歷真僞係數”,《隱藏人物》中的“人才稀缺指數”,《月光男孩》中更爲直接——霸凌者直接問Chiron:“你是黑鬼?還是基佬?選個標籤捱打!”

身份矩陣證明每個人都是複雜而多面,無法管中窺豹。如果僅僅強調矩陣中的某一個身份標籤,就會造成以偏概全的極端主義。例如阻止基礎設施建設的極端環保主義、反向制約社會公平的性少數羣體平權,以及凌駕於法律之上的'黑命貴'運動等。爲何我們明知這些現象存在問題,卻難以反駁,甚至陷入所謂的“政治正確”困境?因爲它們都是極具功利性的在“身份矩陣”中截取對自己最爲有利的一個“元素”,過度宣揚,從而掩蓋了其他元素的互動作用。我們無法否定選中的“元素”,就像我們無法否定未被選中的“元素”,這就是身份矩陣中的選擇BUG。BUG不是問題,惡意運用BUG的人才是。

無論是評價高月香,還是其他所有社會羣體,我們都常常缺乏“驗證交叉身份”的主動性,無論是有意忽略還是經驗盲區,都容易讓我們在不知不覺中成爲偏見的幫兇。所以,千萬不要忽略閱讀而直接點擊“用戶協議”,請完整識別他人的“身份條形碼”,勿將壓迫者的邏輯當作武器,淪爲邪惡的幫兇。

基於身份矩陣,某些社會羣體(比如高月香們)會遭受到系統性暴力(Systemic Violence)——針對特定身份組合的結構性排斥。但若替換掉矩陣中的某一個“身份標籤”,現實可能會有什麼樣的變化呢?

某男性搶劫犯,在法制節目中以“我渾身難受”“真是太失敗了”等審訊回答造就了網絡經典鬼畜視頻,被稱爲“大力哥”。出獄後,他被MCN公司爭搶簽約,成爲直播網紅。網友們在視頻下留言:浪子回頭金不換,大力哥是我的偶像,入獄是他的“龍場悟道”……不同於影視作品的演繹,這是一個現實案例,一個比魔幻更魔幻的現實情節。

對比之下,高月香出獄後去酒店打工,被誣陷偷錢,經理冷笑:“坐過牢的,手腳能幹淨?”,只能脫衣以證清白,而換來的也只是施暴者們些微羞愧之色。在“高月香”的身份矩陣裡,連“悲情牌”都打不動,這是一場現實版的“獵巫行動”!當“好母親”的道德人設撞上“沒錢治病”的生存現實,她無論選擇哪邊,都是地獄,並因此添加“犯罪前科”標籤,交叉性暴擊讓她最終無處可逃。

綜合疾病不能靠一款藥醫治,複雜的社會問題不能靠單一處方解決。“高月香”很貧困,社區發放低保補助;“高月香”是女性,公益組織提供衛生用品;“高月香”就業困難,市場部門扶持開店…… 也許幾天之後,“高月香”再次流離失所,因爲前科記錄被房東發現,這就是單一維度思維導致的系統性潰敗。如同不能將車禍的發生自動歸爲“女司機”是唯一原因,單一視角將思維拉入盲區,狹隘會讓世界萎縮。

改善社會不公平現象,必須用“交叉性理論”進行全面性考量。比如家暴現象,對施暴的丈夫動之以情曉之以理有用嗎?只能換來“下次一定”的敷衍保證。打開“交叉視角”:妻子是否經濟無法獨立?家裡是否有病患等造成矛盾?是否因爲語言、職業、信仰等原因不敢報警?處理投訴時自動關聯身份矩陣標籤,才真正配得上“理智”二字。

當我們停止用探照燈尋找單一元兇,學會用全光譜掃描社會病竈,正義才能真正照亮所有陰影。只有每個變量都被看見,權利和義務纔有平衡的可能。

高月香的悲劇,可以用來歌頌個體的抗爭,但不能替代集體的正視,公平的呼聲可以疊加,壓迫的暴擊不能交叉。希望每一個交叉路口,都開滿自由、平等、公平的鮮花,朵朵向陽!

編輯:Yuri

撰文:魚龍曼衍

排版:Julia

設計:姜黑勒久

圖源:豆瓣、Ic photo、網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