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小說《風雨夜裡的歸途》:第三章‧你不要送我去安養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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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作穩定之後,歐坤想和交往一年多的秀霜結婚;歐母又是置辦新房、添購傢俱、又是籌辦婚禮的,爲的就是想讓兒子在岳家擡得起頭來!
秀霜有一個哥哥、一個弟弟,都已經成親了,卻都不想擔負照顧母親的責任;新婚之初,秀霜也很難向歐坤開口,想接母親過來同住的想法,更何況還有一個婆婆與他們住在一起,她只能三天兩頭的往孃家跑。
歐母的身體在生了一場大病後,健康日漸趨下。不但胃口不佳,對於忌口的食物也越來越多。秀霜又要上班,要打理家務,還要回去探望自己的母親,非但疲累,有時還會爲了照顧孃家母親的事情,與哥哥、弟弟起爭執,對於婆家這邊的家務,難免有所疏失,脾氣也變得很難自我控制。
久病牀前果真無孝子?
這天,歐坤下班還未進到家門,在車庫便聽到屋內老婆的吼叫聲:「我煮淡一點,妳就嫌沒有味道吃不下;現在煮鹹一點,妳又說鹹到讓你咽不下,妳究竟想要怎麼樣啦?」
歐母一見兒子開門進來,趕緊把眼前的飯菜往嘴裡送。秀霜卻狠狠的瞪了歐坤一眼,嘴巴還碎唸了一句:「妳就是想要糟蹋我而已!」
歐坤走上前去,夾了一口菜送到嘴巴,卻馬上吐了出來。對着老婆說:「不是告訴妳,媽媽有病,不能吃太鹹的食物嗎,妳煮這麼鹹是要害死她嗎?」
秀霜:「我想害死她?那好,以後由你來煮給你媽吃!你自己的母親自己照顧!」說完,怒氣衝衝地回房,房門也不客氣的『碰』了一聲。
歐坤無奈地嘆了一口氣,收拾起那些過鹹的飯菜,一邊對母親說:「媽,這些就別吃了,我再去煮碗麪給你吃。」
母親其實也能感受到兒子夾在中間的爲難,更擔心的是因爲自己,破壞了兒子和媳婦的感情,也耽誤了兒子的工作。她也敏感的察覺到兒子有話想說卻又說不出口的隱忍;
於是對兒子說:「坤啊,你是不是有話想跟媽說?想說就說,別鬱在心裡。」
歐坤:「媽,其實秀霜沒有惡意,她只是太累了,爲了家庭經濟,她必須上班,又要找時間回去照顧她的母親,難免對您的飲食比較疏忽,您別和她計較。」
母親:「這些我都知道,是我連累了你們。」
歐坤:「媽,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們只是擔心沒有把您照顧好,況且下個月我就要升職了,恐怕會很忙,到時候可能更沒有辦法盡心盡力的照顧您,所以……」
歐坤快要說出口卻又咽回去的話,讓母親忐忑不安,她一度懷疑,是不是自己病久了、話多了、身體臭了,所以才讓媳婦嫌棄,連兒子都不願再照顧她……
她整個晚上輾轉反側、難以入眠,想着,人生果真要走到進安養院這一步了嗎?
兒子阿,不要送媽媽去安養院
母親意識到兒子的打算,雖未開口,意向似乎已很明確;
於是她先開口:「坤啊,妳是不是要把我送去安養院了?可不可以不要送媽媽去安養院啦!」
(母親的聲音微弱到近乎絕望,卻仍想做最後一次努力,那般的哀求着兒子!)
歐坤沉默了好一會兒,故意裝作認真洗碗盤的模樣,其實心裡一直在盤算,可以找到什麼更好的理由,好向母親開口。
歐坤將洗好的碗盤,慢條斯理地擺進烘碗機,整個腦袋的思緒卻毫無章法;雙手在圍裙來回擦拭,囁嚅地踱步到母親跟前,蹲下身來。
對母親說:「媽,其實安養院並沒有甚麼不好的,能定時定量的管吃,還會注意到您的飲食與健康,衣物有人幫您清洗,也有獨立的房間,白天還有其他與您年紀相近的同伴,可以聊天、談心情…。我是擔心我一忙起來,沒有辦法照顧您,而我也實在不方便要求秀霜做更多的了,因爲她也真的很忙、很累!」
聽完兒子這番話,母親的臉沉了下來,雙眉擠出好幾個皺褶,起身回到房間,任兒子怎麼敲門也不迴應!
內心的掙扎
歐坤洗完澡後,纔想起晚飯還沒吃,自己煮了一碗麪,草草吃了幾口,此時也不想回房間與老婆爭執,只能到書房。凝視着遠方十字路口閃爍的路燈,他迷茫了!想起小時候自己苦苦哀求母親,不要將他送給叔叔;母親當時明明有更好的選擇,卻爲了他而捨棄自己的終身幸福。年紀輕輕便守寡,又含辛茹苦將自己撫養成人。如今他卻要做出拋棄母親的決定,想着想着,都有點厭惡起自己來了!
母親從不拿自己犧牲青春與幸福,來要挾自己必須奉養她!
妻子卻總以如果繼續和婆婆同住,就要離婚來威脅他!
他反覆自問:「我真的能將母親送到安養院嗎?」、「我這樣做是不是很不孝?」、「不那麼做的話,難道我要放棄婚姻嗎?」
朋友勸他:「你要想清楚,要陪伴你走完這輩子的是你老婆!」
親戚勸他:「你媽都這麼老了,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在啊!」
他試着說服自己:「這不是放棄,是讓她被照顧得更好。」但無論如何解釋,這句話在心裡總顯得蒼白無力。
他下定決心,明天就向母親開口;畢竟他早已經向安養院提出申請了,爲此,他輾轉反側到天亮!
媽媽,走吧!
歐坤今天請了假,早起做好早餐,幫母親打理好一切之後,親自爲母親餵了一碗稀飯,再幫母親把臉和嘴角擦拭乾淨。
跟母親說:「媽媽,我今天就帶您先去新環境看看,您就安心住下來,我會經常去探望您,如果真的不適應的話,我會帶您回家來!」
母親:「好!」
簡單一個迴應,其實蘊含了母親的多種情愫:不甘心、惶恐、沒有安全感…但這些負面情緒都抵不上她愛兒子的心,爲了兒子的家庭和前途,她再度犧牲自己,不再爭取。
用錢買良心
這是一家貴族安養院,設備、人員、安檢都是一流的;或許花了重金幫母親安排住處,是換得心安理得的方式吧!
歐坤牽着母親的手,進入大廳時,發現幾個呆滯的老人,有的正在觀看電視播出的喜劇,卻沒有人發笑!有的面無表情坐在沙發上,有一個正彎腰撿拾地上的餅乾屑放進嘴裡,還有一個坐在門口的階梯上自言自語……
他忽然不敢想像,幾個月後,母親是否也會變得像那幾個老人一樣——神情呆滯、沒人說話,只剩日子在一格一格地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