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幼軍的官場往事

01

早年的于幼軍,曾是一名學者,和黎元江合著過《社會主義四百年》,引起學界轟動,獲得全國優秀暢銷書獎。

這本普及性政治讀物,借鑑了武俠小說的敘述結構,採用章回小說和歷史演義的體裁形式,講述了社會主義運動史。

上世紀八十年代起,于幼軍和曹淳亮、黎元江、朱小丹被稱爲廣東宣傳系統“四大才子”。

曹淳亮比于幼軍大四歲,曾任《南風窗》社長、《羊城晚報》社長以及廣東省文化廳長。

2008年,曹淳亮病逝。去世前一天,于幼軍火速飛回廣州,直奔醫院,與相識30多年的好友見上了最後一面。

曹淳亮可能是迴光返照,神志尚清醒,可以輕聲說話,兩位老友聊了近1個小時。

黎元江曾是“中國報業第一人”,也被稱爲“辦報狂人”。在他手裡,廣州日報登頂中國報業,廣告收入全國最高。但後來因爲貪污受賄落馬,獲刑十二年。

在獄中,他獲得了母校中國人民大學博士結業證書,這也是廣東監獄系統自1949年建監以來的首例。

朱小丹走得更高更遠,後來官至廣東省長。

學而優則仕。33歲時,于幼軍成爲廣州東山區委書記。十幾年前被撤併的東山,當時是廣州最核心區,區內省市黨政機關雲集。

隨後他就進入了仕途的快車道。

在主掌廣東宣傳工作的七年間,廣東媒體進入黃金期,《廣州日報》《南方週末》《南方都市報》《新快報》等,相繼成熟和創立。傳媒粵軍成爲當時中國最敢言的一批媒體人。

但是南方週末也因此捅了兩個大窟窿,報社一度面臨關門。當時的補救者,就是于幼軍。

他幾赴北京,和有關部門斡旋,主動檢討表態,最後南方週末得以存活。

于幼軍曾要求有關主管部門要當好“變壓器”,把上級的“高壓電”,變成生活用電。這一形象的說法讓人印象非常深刻。

02

47歲時,于幼軍以省委常委的身份出任深圳市長。都以爲他會接任深圳書記,但三年後他又轉場湖南,又兩年,調任山西。

當時都說“晉官難做”,于幼軍也面臨適應的問題。

但無論如何,他不可能向某些人、某些事妥協。他在山西時間很短,只有兩年,但就是這幾百天,卻讓山西人對他懷念至今。

于幼軍曾回憶在山西的一些工作經歷。

有一次他到大同礦工棚戶區。他問工人住在哪裡,當地官員就不帶他去。

後來于幼軍看到山坡上有大片大片低矮破爛的棚戶區,就叫停車。有人就說,省長,我們是去下一站。于幼軍就喊,停車、停車。

于幼軍進入棚戶區後,看到有的家庭七八口人,住在用石棉瓦搭的不到兩米高的棚子裡,沒有上水和下水,沒有廁所,電燈昏暗。

家徒四壁,只有一個炕,再加外面的一條長板凳。母親和五個女兒睡在炕上,父親睡在外面用來吃飯的板子上,就這樣過了幾十年。

連看了十幾家,都是這個樣子,于幼軍當場就掉眼淚了。

中午一點多了,于幼軍沒吃飯,在現場說,我們對不起工人,對不起這些礦工。已經建國幾十年了,工人階級是我們的階級基礎和依靠力量,他們幾十年挖煤礦多辛苦啊,多危險啊,做出了多大的貢獻啊,但是幾十年住在這麼破爛的棚戶區裡面。

光大同就有30萬人住在這樣的棚戶區,全省則有110萬人。于幼軍說,如果我們還熟視無睹、無動於衷的話,我們還配叫共產黨人嗎?我們對不起老百姓。

當時省裡、市裡、縣裡和同煤集團的人都在,于幼軍就在馬路邊開個現場會。他說兩個月,你們搞出一套方案,怎麼改造棚戶區,讓30萬人全部住上新樓房。

兩個月之後,一天不差,在元旦那天,于幼軍又到大同,待了四天,研究怎麼改造棚戶區。

後來他說,省政府出一點,市政府出一點,同煤集團出一點,剩下老百姓每平方米最多一百塊就可以買下來。他們一般住六七十平米,人多的話一百多平米也就幾萬塊,可以分期付款。

後來這個方案在全省推廣,有的縣說拿不出錢。于幼軍說好辦,凡是拿不出這批錢的,第一,區縣市三年內不準更換購買小汽車。第二,領導幹部不準出國。第三,不準上酒(指公務接待)。

半年之後,他去檢查,問這筆錢到位了嗎?有沒有沒拿出來的?他們說,省長,沒有,全拿出來了。

五年後,礦工陸續都搬進了新居。于幼軍曾答應,礦工們搬進新家,就去他們家吃餃子。以後,每次去礦工家裡吃餃子,是他最高興的日子。礦工跟于幼軍也有很好的感情。

後來,于幼軍寫《社會主義五百年(一至三卷)》,稿費160萬,全部捐出去,給礦工建一個800多平米的社區文化中心。

在後來的那個公開場合,于幼軍氣憤地說,經歷過文革,去過農村,看到老百姓這樣的生活,只要有點良知都會那麼做。

于幼軍曾經說過,在山西的幾年,打爛了很多人的飯碗,但山西人對我還是很好。

那時,山西很多小煤礦背後總有基層幹部充當保護傘,他實行了嚴厲的問責制和一票否決制度,撤了一批幹部。于幼軍是準備選舉丟票也要管的,但沒想到他竟然在當年全票通過。

這件事教育了他,只要是爲山西這個地方好,大家還是支持你的。

03

在文化部任上,于幼軍只做了一年。2008年9月于幼軍受到了留黨察看兩年的處分,但並未被開除黨籍。

于幼軍說在文化部時,大家對他非常好,只是這裡面有太多遺憾,也有太多的說不清。

隨後,于幼軍開始寫作《社會主義五百年》。每天上午八點多抵達中國國家圖書館,讀書、作筆記摘錄至中午十二點多,然後在圖書館裡的員工食堂打點飯菜,吃完休息個把小時,下午繼續讀書至六點多離館。

因爲家人都在外地,于幼軍回家吃飯也很簡單,自己動手煮點面,打上兩個雞蛋或丟進一根廣東臘腸,十來分鐘就能對付一頓。

如逢圖書館員工食堂不開伙,他就到附近買點包子或餃子,就着茶水吃下去。

晚上就去散步、游泳或打球,于幼軍過上了“文學與出汗”加清茶淡飯的生活。

就這樣,書讀進去了,人走出來了。

2010年12月25日,于幼軍撰寫的140萬字的三卷本《社會主義五百年》書稿校對完畢,並簽發至出版社。

當天上午書稿剛送出,下午于幼軍就接到了電話,通知他下週到新單位報到。

于幼軍感嘆,也許是蒼天有意給他兩年多的時間讀書寫作,一旦完成了書稿,連一天也不讓他休息。

南水北調辦公室,成爲于幼軍仕途的最後一站。

平靜度過四年後,于幼軍退休。

經歷了宦海沉浮,于幼軍更願意回到人生的起點,再當回教師,“讀書,寫書,教書”,做一個“三書先生”。

在他2013年出版的《求索民主政治》的後記中,他寫道:

唯望知我者,怨我者,罵我者,能理解體念序言結尾的小詩:

窮達皆思報民恩,

沉浮不改憂國情。

愚者竭誠百千慮,

訴與諸君仔細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