育兒嫂自費替服刑僱主養女兒,三年無收入存款耗盡
2025年的第一天,“女兒”幼兒園放假,黃慶芝和丈夫決定帶着“女兒”四處逛逛。
回家路上,”女兒“想起住在附近的一對雙胞胎玩伴,突然問道:”媽媽,我和姐姐是雙胞胎嘛?”“我和姐姐都是你生的,我們是雙胞胎。”
寶寶的話讓黃慶芝啼笑皆非。“女兒”說的姐姐已經大學畢業,今年工作不順離了職,目前在家中休整,準備來年再找工作。
“雙胞胎是在同一天生的,姐姐比你大。”
還有一個事實黃慶芝沒解釋,現在的這個“女兒”,是黃慶芝三年半前做育兒嫂“撿”來的。
黃慶芝的家是個兩室一廳。黃慶芝的親生女兒自己住一間,黃慶芝、丈夫和寶寶三個人擠在主臥。
這個家不大,寶寶的衣物、玩具、畫筆、繪本佔據了客廳的每個角落。
茶几上擺着寶寶的水彩筆,電視櫃上擺着簡易兒童電子琴。電子琴和水彩筆是黃慶芝夫婦的朋友,和來採訪的記者們送給寶寶的。
黃慶芝向每一個來到家中的客人講起寶寶,語氣很自豪:“電子琴是自學的,識字畫片都是她自己要求買的。平時喜歡畫畫。她非常聰明。”
帶寶寶這三年多,黃慶芝一家已把她當成了自己的孩子,寶寶喊他們爸爸媽媽。過年過節時,寶寶跟着他們回老家,親戚們也會給寶寶包個紅包。“都當成我們自己的孩子看待的。”
一切是從三年半以前,黃慶芝在武漢做育兒嫂時開始的。
當時一位老鄉介紹黃慶芝一個帶娃的工作,包吃包住,一切生活用品由僱主解決。兩三個月後,本就沒怎麼露過面的僱主突然失蹤,出租房房主要收回僱主欠繳房租的房子,她和丈夫無奈將當時只有一歲多的寶寶帶回老家照顧。
他們本想着,年後就會有人聯繫,接走孩子,工錢照算。然而這幾年,他們陸續接到過幾個簡短的電話,叮囑他們照顧好孩子,工錢照算。除此之外,無人過問過寶寶的下落。
孩子一天天長大,他們想:“這畢竟是個孩子,家裡總有別的親戚,總會有人來找她。”直到今年,這個希望破滅了。
寶寶一直沒有上戶口。到了上幼兒園的年紀,看到夥伴們都去上學,總嚷着去上學。黃慶芝夫婦爲解決寶寶戶口和上學問題,通過政府打聽到了那位消失僱主的消息,卻意外得他已經入獄的消息。且親子鑑定顯示,原本的僱主和孩子並無血緣關係。
後來,他們又輾轉找到了孩子的親生母親,得知生母如今也在獄中,刑期還有兩年的時間。
寶寶在當地政府的幫助下上了公戶,終於能夠在門口的幼兒園上學。雖然寶寶終於解決了上學和就醫的問題,但照顧孩子的工資打了水漂。黃慶芝夫婦在發愁,這幾年,孩子的奶粉、紙尿褲等費用都由他們自費解決,現在寶寶上了學,學費、撫養費究竟要誰出?
關於寶寶未來由誰撫養,也是一個未知數。黃慶芝聽上一個育兒嫂介紹說,寶寶的生母生下孩子後就從沒管過寶寶,其母至今也從未聯絡過他們。
寶寶未來的去處,仍要等待其生母出獄後再定奪。
複雜的身世並未影響到寶寶的成長。在黃慶芝家,寶寶好好地長大了。
黃慶芝夫婦均已年過五十。這兩年,黃慶芝全職帶娃,黃慶芝丈夫因爲年紀大也不好找工作,零工時有時無。他們生活的重心圍着寶寶轉。
送孩子上下學,給孩子洗漱、做飯、哄睡,週末陪孩子出去玩......孩子早上去上幼兒園後,丈夫在家中待不住。黃慶芝在家覺得無事可做,因爲不餓,所以連午飯也省了,家裡靜悄悄的。
寶寶在家裡時,家中顯得熱鬧一些。寶寶畫畫、背課文,黃慶芝夫婦就圍在她身邊。在家中一起看電視的時候,寶寶會拉住黃慶芝夫婦的手說:“我們是最幸福的一家。”
黃慶芝的親生女兒對此有些意見。她今年年初辭了職,準備在家中休息到明年年初再找工作。平時,她關緊房門待在臥室。有時,她連飯也不跟家人一起吃,獨自在房間裡吃外賣。相比之下,沒有血緣關係的黃慶芝夫婦和寶寶反倒更像一家人。
黃慶芝內心苦悶,覺得女兒“不理解自己”。寶寶的身世沒有水落石出前,照顧寶寶是黃慶芝的“工作”,雖然沒有人支付報酬,但他們總想着將來會有人來結清薪水把寶寶領回去。現在工資成了泡影,每個月黃慶芝要搭人搭錢養別人的孩子,成了家中巨大的負擔。
女兒勸她把孩子送出去,交給政府或者其他願意收養寶寶的家庭,黃慶芝糾結過,但最終於心不忍。黃慶芝有時向女兒訴苦,女兒只說“是你樂意的”。
寶寶今年四歲了。沒人能說得清楚,她是否已察覺自己身世特殊。
她會童言無忌問黃慶芝自己和家中二十多歲的姐姐是不是雙胞胎,理由是“都是媽媽生的”。
然而在寶寶更小一點的時候,黃慶芝有時候逗她是自己撿來的,寶寶會不高興地說:“你們就是我的爸爸媽媽。”
黃慶芝夫婦察覺到她有些不高興,從此避諱在她面前講起身世。
兩年前,黃慶芝帶着寶寶在小區的遊樂園玩,看到別的小夥伴叫媽媽,寶寶盯着她看了好久,忽然喊了一聲媽媽。黃慶芝覺得尷尬,看着寶寶的眼神,覺得意思是:“她就是我媽媽,我也有媽媽。”內心覺得孩子可憐,還是答應了一聲。
黃慶芝和丈夫早年一直在外打工,年輕時,孩子留守在家交給家中老人照顧。黃慶芝自覺虧欠了女兒。
開始照顧寶寶後,黃慶芝幾乎天天帶着她,見證了寶寶從還不會說話、走路,長成今天聰明伶俐的樣子。
曾經,爲了諮詢寶寶戶口的事情,黃慶芝夫婦帶着寶寶去過福利院。黃慶芝逗寶寶:"你不聽話,我們就把你放到這兒。"寶寶聞言立刻說:"媽媽別把我放這兒,我找不到你們,我會哭。”
黃慶芝覺得她身世可憐,又那樣小,更加覺得心酸、不忍。
寶寶現在上了幼兒園。黃慶芝想着,等過完了年,自己就去找個班上。
但寶寶上下學仍然離不開人照顧。黃慶芝在想,得找個離家近、下班早的工作,在當地能不能找得到?
這兩年,黃慶芝沒有收入,一家人全靠丈夫在工地、園林項目上做臨時工的錢養着。家裡的房子還在還房貸,每月1800元。自己的養老保險、農村醫療合作都要交錢。
從前,家裡經濟緊張,縮減開支,東挪西挪,日子還能湊合過。今年,黃慶芝家裡的積蓄全部用完了。最困難的時候,手機欠費停機了,交話費都拿不出錢。爲了繳納養老保險,黃慶芝向自己的侄子開了口,借了一萬塊錢。她平生極少向人張口借錢,想起這筆借款露出爲難的表情。
帶娃的這幾年,黃慶芝無限壓縮了自己的開支。她愛美,接送孩子、帶孩子去公園玩都穿一雙高跟皮靴,從不喊累。但鞋子是舊的。
帶寶寶的三年多裡,黃慶芝沒有給自己添過一雙襪子。女兒或身邊親戚朋友的舊衣服舊鞋,她對付着穿穿。逢年過節,頭髮也沒再染過一次。
黃慶芝忍不住想,如果沒有寶寶,日子不會過成這樣。如果繼續工作,做個保潔,或者育兒嫂,每個月至少有幾千塊的收入。兩個女兒還沒成家,黃慶芝惦記着,“總得給女兒們攢攢嫁妝。”
現在,收入暫且不提,黃慶芝帶娃三年,感覺跟社會脫了節,年紀又大了一些,對找工作的底氣也不足了。“以前我在外面工作,說話辦事是很好的,不像現在這樣。”
自始至終,黃慶芝夫婦沒有在寶寶身上節省過開支。家中餐桌正中放着寶寶的奶粉罐,至今一天一頓,從未斷過。寶寶要買的玩具、零食、早教課件,黃慶芝都儘量滿足。
黃慶芝去菜市場買菜。西蘭花4塊多一斤,黃慶芝嫌貴,寶寶喊着要吃,回家時餐桌上還是端上了這道菜。寶寶自己在貨架挑挑揀揀,要吃貓爪糖,黃慶芝摸摸她的頭把糖收進購物筐。
元旦過節時,黃慶芝夫婦帶着寶寶去附近景區玩兒,遇到有人賣玩具,寶寶吵着要買一個玩具球,黃慶芝說家裡有個類似的,“手機裡沒錢了”,寶寶站在原地僵持,黃慶芝跟攤主講了價,還是買了。
黃慶芝向我們解釋,寶寶平時很乖,零食只撿便宜的買,要買玩具,跟她講道理也會聽。
從景區回來的路上,黃慶芝問她:“你開心嗎?”寶寶抱着球沒擡眼:“開心呀。”黃慶芝看着她喃喃自語:“好,你開心就好。”
寶寶還小,無法讀取黃慶芝話中複雜的情緒。車子路過一個漂亮小區時,她指着外面的房子說:“媽媽,我們搬家好不好?搬一個漂亮的家。要有漂亮的燈。”
黃慶芝笑着問她:“咱有錢嗎?咱有實力嗎?”
正在駕車的黃慶芝丈夫接口道:“等你長大了,掙到錢,我們就換新房子。”
車穿過隧道,車裡黑了一下,緊接着,一道陽光陸續打到他們的臉上。
黃慶芝總覺得,寶寶去了幼兒園之後,好像“突然之間長大了”。
寶寶的嘴裡開始有了她們沒聽過的詞,還學了兩句髒話,黃慶芝猜,是和同學學的。“她大概不懂意思,我們從來沒在她面前說過那種話。”
寶寶雖然上了學,但幼兒園的學費始終沒解決。老師委婉地跟黃慶芝講,校服和書包可以免,但學費免不了。一學期5000多的學費,黃慶芝負擔不起,跑去問工作人員,工作人員也爲難,說之後幫她轉到公立幼兒園,他們只好等。
給寶寶上戶口時,他們想給寶寶改個姓,隨黃慶芝丈夫的姓氏,後來發現改不了。寶寶的生母還在獄中,出獄後,隨時有可能把孩子要回來。名義上,黃慶芝夫婦只能算寶寶的“監護人”,還是臨時的。
這幾年,有些家庭聯繫到黃慶芝夫婦,希望收養寶寶。但他們不敢做這個決定,畢竟,未來孩子的去處還未可知,手續也麻煩。很多家庭聽到後也都不再跟他們聯繫。
未來寶寶會怎麼樣?一切難料。除了等,沒有別的辦法。
黃慶芝丈夫希望孩子留下。而黃慶芝一路以來承擔得更多,對此更糾結一些。這三年多,她的生活一直圍着孩子轉,如果孩子不離開,她仍要承擔實際的照護工作。
黃慶芝想,最壞的結果,可能是她被媽媽帶走。那個媽媽從來沒帶過她一天,據說家庭環境也比較複雜,他們擔心,孩子以後過不好。
如果孩子留下來,他們能負擔起一個孩子的未來嗎?寶寶喜歡畫畫,對電子琴玩具也感興趣,背詩背得特別快,待人處事也大方,同學老師都喜歡她。黃慶芝想象未來,等她上了小學,中學,需要人輔導功課,他們文化程度不高,恐怕是不行的。她總是講:“寶寶這麼聰明,怕耽誤了她。”
黃慶芝設想,如果未來她的媽媽放棄了她的監護權,他們也許可以給寶寶另找一個好人家,經濟條件好一點的,未來能好好培養她,以後當個親戚走動着,也不至於斷了聯繫。
可是兩年過後,孩子已經六歲了,也記事了。到時,會有家庭再願意收養這個孩子嗎?他們和寶寶,會捨得彼此分開嗎?想到這裡,黃慶芝眼圈紅了。
一瞬間,眼下的經濟問題、上有老下有老的困境,孩子複雜的撫養權問題似乎都在眼前。她還是鬆了口:“帶着也行。後面走一步看一步,慢慢往前過了。”
至少,在還在獄中的生母出獄前,他們還是幸福的、沒有血緣的一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