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巴衝突中,巴基斯坦靠什麼“打贏”輿論戰

澎湃新聞特約撰稿 郭兵雲

1991年拉奧(Rao)總理推動印度版“改革開放”以來,印度政局日趨穩定,經濟發展更是成效顯著,常與中國相提並論,被稱爲“龍象共舞”。相比之下印度的“死敵”巴基斯坦經濟卻一直沒有明顯起色,政局也不穩定,國內恐怖襲擊頻發,國際形象似乎並不好。然而,在不久前剛平息的本輪印巴衝突中,國際媒體不但沒有“一邊倒”向印度,反而對巴基斯坦的印象遠好於印度。

爲何會出現這個結果?自1947年印巴分治以來,巴基斯坦在世界事務中發揮了獨特的作用,箇中緣由何在?

本國努力:兩個“善於”助巴基斯坦在輿論場佔上風

在本輪印巴衝突中,巴基斯坦在軍事戰場和“輿論戰場”上均佔了上風。爲何國力更弱的巴基斯坦能在兩個“戰場”同時佔優?巴基斯坦空軍在此次衝突中的表現已有很多更專業的分析,筆者僅就其在輿論場上的表現談兩點。

第一,善於佔領道德制高點。5月7日,爲迴應4月22日印控克什米爾帕哈勒加姆(Pahalgam)發生的襲擊,印度對巴基斯坦發動了代號爲“硃砂行動”(Sindoor)的導彈襲擊,旨在摧毀被指與“抵抗陣線”(TRF)有關、且據稱受到巴基斯坦支持的恐怖組織基地。在本輪襲擊中,巴方共有40名平民和11名軍人死亡,其中包括一名3歲兒童。這是近30年來印巴之間最嚴重的一次軍事衝突。國際社會向來同情弱者,巴方媒體反覆強調被襲擊的是平民,其中還包括兒童,令印度在人道主義上面臨更大輿論壓力。

第二,善於迎合主要大國及國際社會的輿論訴求。儘管一開始印巴在軍事行動上都表現得相對剋制,但兩國無人機襲擊的規模不斷擴大,衝突呈升級趨勢。印巴均爲擁核國家,南亞是世界上人口密度最高的區域。一旦爆發核戰爭,後果不堪設想。核戰爭的陰影加劇了國際社會的焦慮。據報道,包括中國、美國在內的近30個國家參與了停火協議的達成。美國總統特朗普在社交平臺“真實社交”(Truth Social)上稱:“經過一夜由美國斡旋的談判,我很高興宣佈,印度和巴基斯坦已達成全面、立即停火協議。”特朗普發文後不久,印巴雙方均確認達成了停火協議。印度外交部隨後發佈聲明稱,協議是“由雙方直接達成的”,意在淡化美國角色,否認特朗普的表述,即否認印度是在美國的壓力下停火。巴基斯坦沒有大國包袱,國內民族主義情緒也遠沒有印度那麼強烈,因此他們沒有否認特朗普在本次停火協議中所發揮的作用,而是大力稱讚美國的參與。多名巴方官員向媒體強調了美國的關鍵作用,總理謝里夫(Shehbaz Sharif)表示:“我們感謝特朗普總統爲本地區和平發揮的領導力和積極作用。”這增加了美國政府及西方輿論對巴基斯坦的好感。

對手襯托:莫迪政府時期印度國際形象不佳

巴基斯坦在“輿論戰場”上所取得的勝績,固然與其自身的表現密不可分,但在很大程度上也是其對手——印度“襯托”的結果。

第一,印度國內民族主義上漲,削弱其國際公信力。印度是一個歷史悠久、古代文明極其燦爛輝煌,且大部分人信仰印度教的國家,從普通民衆到國家領導人,均自我感覺非常良好。1991年以來,經濟崛起催生印度民族主義擡頭。莫迪自2014年擔任總理後,大力推進印度教民族主義,加上美西方國家在外交上爭相拉攏印度,外資也大量涌入,印度的戰略自信“爆棚”。莫迪政府藉此打壓境內的伊斯蘭教等非印度教勢力。執政黨印度人民黨(BJP)的發言人努普爾·夏爾瑪(Nupur Sharma)在2022年5月的一次電視辯論中發表了被指侮辱穆斯林先知的言論,在伊斯蘭世界掀起軒然大波,引發多個阿拉伯國家對印度提出正式抗議。印人黨爲了鞏固其執政地位,加大了對其他政治對手的打壓,同時也加強了對印度媒體的控制,印度媒體的多元性特徵在2014年後逐漸消失,這也遭到了國際輿論的批評。因此,當印度媒體宣揚他們在這次軍事衝突中的“戰績”時,國際媒體普遍認爲莫迪政府誇大其詞。

第二,印度的大國包袱弱化了莫迪政府的言論彈性。1947年擺脫英國的殖民統治後,印度歷屆政府的外交目標就是要爭當“有聲有色的大國”。莫迪的目標則是領導印度成爲世界主要大國(leading power)。莫迪長期以來都在塑造強硬民族主義領導人的形象,在外交領域尤其如此。當特朗普把本次停火協議的“功績”歸於自己名下時,印度各界感到難堪且憤怒。議員阿薩杜丁·奧韋西(Asaduddin Owaisi)在X上寫道:“我希望是我們的總理宣佈停火,而不是一個外國總統。自1972年西姆拉協議以來,我們始終反對第三方干預。爲什麼現在卻接受了?我希望克什米爾問題不會因此被國際化,那是我們內部事務。”

面對國內的輿論壓力,與巴基斯坦總理謝里夫感謝特朗普促成停火不同,莫迪聲稱印度“只是暫停了”其軍事行動——並指出該決定是雙邊做出的。他沒有提到特朗普或其政府。在5月12日的講話中,莫迪態度更加強硬,“印度不會容忍任何核訛詐。印度將精確而果斷地打擊在覈訛詐掩護下發展起來的恐怖分子藏身處”。莫迪此番表態,既令國際社會擔心停火協議只是一紙空文,更擔憂衝突持續升級,進而引發核戰爭。國際危機組織(International Crisis Group)分析師唐蒂(Donthi)表示,莫迪的評論表明“印巴關係發生了根本性轉變”,“雙方都願意承擔更大的風險,並試探升級到跨越核門檻的可能性。

第三,印度在南亞長期奉行霸權主義和強權政治。南亞國家苦印度久矣。不丹、尼泊爾這兩個印度的“保護國”或“准保護國”長期以來對印度以各種理由干涉本國內政敢怒不敢言。孟加拉國在電力和水資源等戰略資源上一直要仰仗印度的“恩賜”。2024年孟加拉國發生內亂後時任總理哈西娜(Sheikh Hasina)逃往印度避難,孟方此後多次要求印度遣返哈西娜均遭拒絕。爲制衡印度,孟加拉國近來加速發展與巴基斯坦的關係。馬爾代夫和斯里蘭卡則因在經濟上高度依賴印度、安全上擔心印度威脅而在印度面前謹小慎微。

放眼南亞,只有巴基斯坦有實力、有決心敢與印度“硬槓”。在本次衝突中,雖然其他南亞國家均不希望衝突持續升級而殃及池魚,但樂見印度的南亞霸權主義行徑遭遇挫折。與此同時,印度軍隊在此次衝突中的表現也令印度的地區乃至全球形象受損。雖然無論是經濟實力還是軍事實力抑或綜合國力,印度均在南亞佔據絕對優勢,但在短期衝突中,印度的優勢難以轉化成勝利。這可能會引發其他南亞國家挑戰印度的地區霸權。

“家底”殷實:巴基斯坦豐厚的戰略資產

巴基斯坦的綜合實力與其人口規模嚴重不匹配。巴基斯坦雖然人口多達2.4億,高居世界第5位,而GDP總量只排在世界第28位,人均GDP爲1365美元,只排在第156位,是不發達國家之一。就其硬實力而言,巴基斯坦是一個實力較弱的國家。然而,巴基斯坦之所以能在大國外交中左右逢源、在國際事務中發揮較大的影響,與其擁有豐厚的戰略資源不無關係。

巴基斯坦在外交領域的戰略資產主要體現在三個方面。一是其獨特的地理位置。巴基斯坦是中、印兩個大國的重要鄰國,任何主要大國發展對巴關係,目的之一就是增加本國對中印兩國或其中一國的外交籌碼。巴基斯坦還是連接中亞、南亞、中東及中國的地理樞紐,也是印度洋的重要國家,對於任何一個世界大國而言,發展對巴關係將具有全球戰略價值。這也正是冷戰時期美蘇爭相發展對巴關係的根本原因。

二是巴基斯坦在世界反恐戰爭中的獨特地位。2001年“9•11”事件爆發後,巴基斯坦特定的地緣、宗教和國情使其成爲“文明的斷裂帶”和歐亞大陸“動盪弧”的樞紐,是美國此後全球反恐最重要的盟友和戰場之一。其地緣戰略價值從此被國際社會高度重視。

三是其在伊斯蘭世界中的獨特地位。巴基斯坦是伊斯蘭教國家中僅次於印尼的第二人口大國,95%以上的巴基斯坦人信奉伊斯蘭教(國教),也是唯一擁核的伊斯蘭教國家,與伊斯蘭各國關係密切。這些客觀因素賦予它在伊斯蘭會議組織(Organization of Islamic Conference, OIC)中重要地位。

巴基斯坦充分利用其上述戰略資源在國際舞臺上施展其外交手腕。1959年中印邊境摩擦加劇後,巴基斯坦趁機迅速發展對華關係,極大地改善了其在印巴戰爭中的被動地位,進而改變了南亞的地區格局。1971年基辛格成功秘密訪華,巴基斯坦在其中“牽線搭橋”,在中美關係正常化中起到了“橋樑”作用,可以說參與了改變冷戰國際格局的重要進程。冷戰結束後,巴基斯坦同時優先發展與中國、美國、俄羅斯等主要大國的關係,日本、英國、法國和歐盟等國家或國際組織次之。面對中美戰略競爭加劇,巴基斯坦各屆政府均表示,儘管美中之間的緊張關係持續升溫,但巴方將努力與中國和美國都維持良好的關係。

(郭兵雲,四川外國語大學國際關係學院副教授)

本期資深編輯 周玉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