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母親的身體為創作靈感 33歲女描繪女性之美:赤裸但不色情
Youvi的作品(一條授權使用)
92年廣州女生Youvi,2022年開始拿起畫筆,描繪女性的身體,她的畫作曾被上野千鶴子的書用作封面,並在全國多地舉辦展覽。
在Youvi的畫裡有子宮、胸部、背脊,也有散發光芒的肢體線條,輕盈、美妙、充滿力量,母親的身體,是她的靈感來源。一次偶然的機會,她看到母親裸露的身體上有了明顯的衰老痕跡,在心酸之餘,驚覺自己對母親的變化覺察太少。創作中,Youvi退回到陌生人視角,看到媽媽作爲一個獨立的人所經歷的困境,也重新審視母女關係中的傷痛和甜蜜。
5月,一條拜訪了Youvi在上海的家,她和我們聊了聊創作、母女關係,以及她是如何與身體愉快共處的。
以母親的身體爲靈感創作
我的第一幅設計作品叫作《Mother & Me》,是我在2012年念大二時創作的,使用了漸變手法,完成後覺得整個畫面很像一位母親在孕育生命,上半部分是胸部,下半部分的這道光有「誕生」的意味——這幅作品後來被一本德國的女性主義小說用作了封面。
真正隨心所欲地畫畫,是從2022年開始。那時候大家都足不出戶,我就每天畫一幅畫,觀察自我的變化,也給情緒一個出口。我的畫裡大部分都是子宮、誕生的意象,輕盈地被包裹、被環抱。
比如有一幅畫叫作《soft yet strong》,中間是新生命正在萌芽,被外部的子宮溫柔有力地承托住,這象徵着母親的力量。媽媽也看過我的畫,她覺得這些肢體和器官很漂亮,會去猜畫裡的圖案是什麼。
但我作爲媽媽的女兒,卻很少覺察到她身體的變化,好像母親這個身份不自覺地掩蓋了她的一些特徵。直到有一次我回廣州住,她在房間裡換衣服,我剛好進去拿東西,突然間看見她露出下垂跟乾癟的胸,那一刻我覺得好心酸,她所經歷的一切操勞和沉重都變得具體了。
她的肚子上還有一條很大的疤痕,那是爲了生我而留下的。她一開始是順產,但我的頭太大出不來,醫生只好改爲剖腹產。每次媽媽說起這件事都是一種相當自豪的語氣,而我只希望她這輩子都不需要再承受這樣的傷痛。
在創作的時候,我是一個觀察者;日常生活中,我也試圖以一個陌生人的身份去觀察媽媽。當我跳出母女關係,去看到媽媽作爲一名女性、一個獨立的人,這是一種非常必要的視⻆。我想看到她的獨立、綻放、美麗、快樂、痛苦、醜陋(非貶義)、束縛……
所以我畫了《rose, you can cry》,描繪的圖形彷彿子宮和陰道,如同玫瑰綻放,也如同流淚。母親不一定要時時堅強,我希望媽媽可以笑也可以哭,自由地表達任何情緒。
閱讀母親的前半生,看到她的困境
媽媽的前半生跟很多身份綁定在一起,譬如女兒、妻子、母親。她是廣州人,生於60年代。作爲家裡輩分最小的孩子,她經常被我外婆教育要攬活,多讓着姐姐。一家人一起吃飯,當長輩快吃完了,媽媽要先放下筷子,等着幫長輩盛飯;洗衣服、打掃衛生也都是由她來做。
高中畢業後,外婆安排媽媽去開公交車,是那種蠻重型的車。媽媽算是少數的女性司機,工作強度跟環境不允許她隨時上廁所,也無法像男性那樣下車隨便找個地方解決,所以媽媽在上班時吃得少喝得少,導致現在的腸胃很有問題。
外婆過世後,外公另娶,媽媽被後媽跟她帶來的女兒欺負,曾經被鎖在衣櫃裡。所以她很早結婚,就是爲了有一個新的容身之處。
我像是一個家族女性史的觀察者,去閱讀媽媽的前半生。媽媽的性格里有一股忍耐,她是作爲女兒、妹妹、妻子、母親等等身份去活着,很少爲自己做什麼事。我最希望看到的是她成爲她自己,所以我纔會叫她多看書,多出去旅遊,她完全可以有自己的生活,不用困在家裡,不用圍繞着我。
我的畫有不少以母親爲靈感,但不只是想表達母親有多偉大、多不容易,母愛其實也有它的侷限性。我蠻同意弗洛姆(Erich Fromm)在《愛的藝術》裡說道:母愛中有自戀的特性,媽媽會把孩子認爲是自己的一部分,她對孩子的愛可能是她自戀的一種滿足。因此母女關係是十分複雜的,全世界的母女各有各的煩惱與甜蜜。
比如媽媽一直想跟我做朋友,但「母女是朋友」在我這裡是個僞命題,因爲在相處過程中,她總會不自覺地回到媽媽這個身份中來。她對我有很強的控制慾,從小她就跟我說不能紋身或打耳洞,因爲身體髮膚受之父母。
但在這段母女關係中也有甜蜜的部分。我每次在不同城市辦展,媽媽都儘可能親自去捧場,即便我和她說這些作品在我的朋友圈就能看到,但她不想錯過我的任何一個高光時刻。
媽媽曾經跟我說,她無論什麼時候都想要抱抱我,摸摸我,親親我,那是一種本能的渴望。我小時候她來接我下課,見到我的那一刻會張開雙手,示意我跑去擁抱她。這種感覺被我畫進了《張開雙手,擁抱愛本能》,代表媽媽擁抱我時,我感受到的光芒、能量,和濃烈的愛意。
愛上自己的身體,包括疤痕
我1992年生於廣州,2017年搬來上海生活。之前從事視覺設計,現在不怎麼做設計了,把重心更多地放在畫畫、編織等創作工作中。
在我的畫裡,有身體上的皺褶、斑點、光澤,也有疤痕。爲什麼會畫疤痕呢?我想說既然它是身體的一部分,那麼我們應該要接受它,同時不要忘記這些傷疤是怎麼來的。
我剛剛有提到,媽媽肚皮上的疤痕是我來到這個世界上的證明。其實我身上也有媽媽造成的疤痕,大概三四歲的時候,她騎着男士摩托車,把我背在後面,結果摩托車太重她hold不住,車倒了,我的小腿被排氣管燙得很嚴重。
雖然已經過去30年了,新陳代謝掉了疤痕,但記憶還在。我記得這件事不是因爲當時有多痛,而是我覺得媽媽蠻辛苦的。她爲什麼不騎女士摩托車呢?因爲家裡只有一輛男士摩托車嗎?這不是變相要求她要跟男人一樣有力嗎?而她甚至沒有意識到這層含義。這些實質有形的傷疤,都是背後隱形「傷疤」的印記。
在繪製了很多與女性身體結構、器官相關的畫作之後,我開始嘗試畫出想象中的身體,線條更抽象,只可辨認輪廓,觀衆可以大膽想象。
比如這是我在川藏自駕遊時看到的一些山,山巒的起伏很像是人的背脊,那一刻我覺得人跟自然是非常相似的。我很喜歡藝術家鄭波的一句話:我們有時候是昆蟲,有時候是山,有時候是水、雷、閃電,有時候纔是人。
我希望在畫裡呈現女性的身體之美,我認爲無論什麼樣的身體,高矮胖瘦,都值得被記錄。與其說我關注「女性身體」這個題材,不如說——因爲我是一名女性,我與自己最靠近,每天都會看見自己的身體,我是想要以自己去表達女性這個羣體的。
我幾乎沒有真正意義上的身材羞恥。從小到大都蠻愛運動的,我希望自己的身體感受是輕盈靈活,而不是笨重笨拙。
讀小學的時候,我曾執着於讓自己的體重上100斤,隱約感覺那是長大的標誌;七八年前,我執着於連UNIQLO都要買S碼,想要證明骨架很大的我是苗條的;現在呢,我平時閉眼只選L或XL碼。我再也不想吸肚子,不想肚子被勒出褲頭的痕跡,不想被束縛。自由而靈活地行走與大口呼吸,是我現在追求的。
現在我跟身體的關係挺好的,她喜歡我、支持我,我欣賞她、鍛鍊她。一週上3次泰拳課、每天騎行10km、偶爾跑步10km,我以自己舒適的頻率去運動。165cm,58kg,每次一照鏡子我都忍不住誇一句:真健康!
希望大家都能欣賞自己的身體、真正愛上自己的身體,無需在意任何人的評價。無論是100斤、S碼還是XL碼,都代表當下的自己。當然,人是會改變的,而我始終只關注自己最真實的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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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授權轉載自《香港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