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讀|廿年食蠔小記

第一次知道生蠔,還是在小時候的語文課本上。法國大文豪莫泊桑的短篇小說《我的叔叔于勒》中,有一段重要描寫:叔叔于勒,一個落魄的海員,在海船上向有錢人兜售牡蠣。那時候我還小,上世紀八十年代的孩子,能接觸到的海鮮少之又少,並不知道它究竟是什麼東西。但因爲這篇文章,在心裡種下了一個深刻的印象——有種海味叫牡蠣,可以直接生吃,而且這玩意貴,吃的時候還要搭配“優雅”的吃相。

後來,我們這代人,接觸了大量的香港文化,沒少看TVB的電視劇。也不知是從哪部劇集裡學來的知識,我瞭解到東方有錢人的美食是燕翅鮑,老外大富翁愛吃魚子醬和生蠔。而且,我竟然無師自通,知道了于勒叔叔賣的牡蠣,其實就是生蠔。

第一次吃生蠔,應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當時,上海的街頭巷尾,開始多了些日本料理。最早大多在古北,因爲那一帶日本僑民衆多。我兜裡沒幾個錢,很少涉足那個區域。後來逐漸外擴,甚至有了一種新的餐飲模式——放題——其實就是自助餐,現在早已滿街都是。

這時候,我開始工作,兜裡有了點閒錢,改善生活就從美食開始。日本料理總要去一次,單點的高級料亭不敢進,明碼標價的放題成了首選。彼時徐家彙有一家叫海之幸的放題,大約一人一百六十元。這價格其實不低,爲了開開眼,我咬咬牙還是去了,菜單上就有生蠔刺身。

點了一份,端在面前,那是我人生第一次見到生蠔實物。一小坨白裡泛綠,被黏液包裹着的東西,窩在一塊硬殼上,初次相見,我竟有點不敢貿然動手。鼓起勇氣,學着《于勒叔叔》裡描寫的吃蠔的樣子,端起,湊上嘴,吸一口,那塊肉連着汁液咕嘟一下就滑入了口腔。

要問我感受,唯鮮、脆、爽、滑四字可形容。那一刻,心中生起一種幸福感:這頓飯值了!世界如此美好,人的一生就該在不斷體驗新鮮的好東西中慢慢度過。

之後的十年,社會發展突飛猛進。互聯網開始普及,上海的城區規模越來越大,我的錢包隨着不斷跳槽也鼓了起來。

這時,自然已知道,海之幸放題店裡的那口生蠔,一定是下等的。耳聞得世界各地都有好生蠔,什麼吉拉多、熊本、布拉夫,它們形狀各異,口感不盡相同。

此時,上海已經有了蠔吧,專賣世界各地的生蠔,售價不菲。我去了,開上一瓶酒,叫上一打。店家往往會將不同品種搭配在一起,好讓客人都嚐到。不同產地的生蠔,風味確實大相徑庭。不同產地的海水混合蠔肉一起入口,各有風味,但那股子鮮甜,實是難以形容。

那時候錢好賺,沒人擔憂未來,我們只怕食蠔的夜晚過得太快。

又是幾年,移動互聯網普及,普通生鮮超市裡開始有賣進口生蠔了。

蠔吧好是好,可還是太貴,總不能三天兩頭去。這時,市面上新崛起了波龍才賣99塊的大超市。我對波龍興趣不大,只盯準生蠔。最多的還是吉拉多,也有新西蘭、美國的品種,超市經常搞活動促銷,買一贈一。

趕上活動,我是無論如何要來一打的。下單,會有人把蠔開好,仔細包裝。我每次都要囑咐開蠔人,千萬別把汁水給灑了,那纔是精華!

最近幾年,進口生蠔在超市裡銷聲匿跡,我的事業已偃旗息鼓,錢包有點憋,這樣的美食,已悄悄撤出日常食譜。市面上還有幾家生蠔吧,經常大力促銷,折扣不小,但我也沒再去,偶爾想到,總覺得好是好,但不吃似乎也沒什麼大不了,並不太想念了。

我平日裡愛和朋友老蔡擡槓。前幾日,倆人爲了生蠔大擡特擡了一場。他說生蠔只吃燒烤的,被我一陣嗤笑,笑他不懂美食,暴殄天物。也正是這麼一陣“爭吵”,又勾起我對生蠔的念想。以前,把它當成天大的好東西,只想多吃多佔,現在似乎這份心思已經淡了,也不知道是自己成熟了,還是時代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