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找阿抹,遇見鯨喜 拜訪太平洋抹香鯨π計畫
抹香鯨舉尾下潛,露出的鯨尾似「π」的圖案,是「π」計劃命名的緣由之一。(多羅滿賞鯨提供,藍振峰攝)
【圖/文】臺灣光華雜誌
七月初,臺灣賞鯨的線上社羣幾乎三兩天發出「鯨」快報,從花蓮港出海的賞鯨船屢屢傳回:三年未見的夢幻鯨種「虎鯨」來到臺灣東部海域,而抹香鯨家族幾乎快變成日常款,還有抹香鯨寶寶主動靠近船身,連超少見的「朗氏喙鯨」都來報到,是來響應臺灣的夏日盛會嗎?
船隻徐徐駛出花蓮港,奔向浩瀚的太平洋。船上的遊客壓不住心裡隱隱的悸動,更懷抱着對暱稱「阿抹」(抹香鯨)的期待。笑稱自己當年連搭牛車都會暈車的「花蓮縣福爾摩沙協會」創辦人廖鴻基,每一趟出海總是爬上賞鯨船最高點,用望遠鏡眺望無際的海洋,尋找浮上海面換氣「噴風」的抹香鯨。
不同於一般只在三浬範圍內、約兩小時的賞鯨行程,這是遠到12浬海域的「拜訪太平洋抹香鯨π計劃」的五小時航程。從2023年首航,每一次出航重點在尋找來臺灣度冬的抹香鯨,同時也收集、記錄在東岸海域出沒的鯨豚品種、位置、聲音,用數據佐證,臺灣是有擁有豐富鯨豚資源的國家。
廖鴻基是「拜訪太平洋抹香鯨π計劃」發起人,計劃執行至今,已證實,有數個抹香鯨家族,每年都會來到臺灣的海域。(多羅滿賞鯨提供)_
遇見.抹香鯨
聊起鯨豚可以滔滔不絕,無斷句的廖鴻基,曾是職業討海人,他說起在臺灣東部沿海捕魚的日子,船邊經常有鯨魚、海豚爲伴,只是無論過程多麼精彩,回到岸上告訴陸上的朋友,大家始終不相信臺灣海域有鯨豚,總認爲鯨豚是「舶來品」。起心動念,他在1996年用捕漁船當工作船,組織了「臺灣尋鯨小組」,出海觀察,「果然在那30個航次,兩個多月的觀察,發現率高達92.4%。」
1997年廖鴻基開始推動賞鯨活動,並在1998年創辦「黑潮海洋文教基金會」,推廣生態旅遊,培訓解說員,並與商業賞鯨船合作,把海洋教室直接搬到甲板上。花蓮成爲臺灣賞鯨活動的創始地,日久,船長們相互通報鯨豚蹤跡的機制也成熟,「常常兩小時的賞鯨航班,在一小時內就能看完離岸五浬內的沿海基本款,如飛旋海豚、熱帶斑海豚及花紋海豚等。」富冒險精神的船長們開始向外探索,還有哪些鯨豚在臺灣的領海內生活着,「在2018年之後,抹香鯨的發現率節節高升。」
抹香鯨和大翅鯨是國際上對大型鯨的共同認知,「如果你的海域擁有這兩種鯨魚,那就可以大聲說,我們是擁有全球一流海洋生物資源的國家。」廖鴻基解釋。大翅鯨的習性是貼着陸棚做長途遷徙,比較容易被觀察與研究,臺灣的恆春海域曾經被大翅鯨選作冬季的休息場;但過去無限度的捕殺,使臺灣鄰近海域的大翅鯨可說已滅絕。但是,在深海活動的抹香鯨是神秘的存在,人們對其瞭解與研究尚粗淺,若臺灣能提出抹香鯨在所屬海域出沒的證據,勢必能引起國際的關注,進而吸引更多國際學者、友人爲抹香鯨而到訪臺灣。
海幫手們把收音麥克風深入水下,收錄鯨豚的聲紋。(海幫手遊原煥攝)
π計劃誕生
鑑於黑潮海洋文教基金會業務已達飽和,但鯨豚調查的任務刻不容緩,行動力超強的廖鴻基迅速成立「花蓮縣福爾摩沙協會」,執行「拜訪太平洋抹香鯨π計劃」,預計以三年的時間,計540小時的航程,與多羅滿賞鯨公司合作;並從民間募集各領域專長的「海幫手」,記錄每一次出海資料,包括平面影像、動態攝影、空拍及水下的紀錄,GPS定點、工作船的航跡,還利用水下麥克風,收集鯨豚的聲紋資料,尋找抹香鯨的身影,建立起鯨豚觀測的數據資料。
「牠們每年來我們的海域來拜訪,而我們一直都沒有迴應,這是沒有禮貌的,應該回訪。」廖鴻基幽默地說。
而以「π」命名,其含意有三,其一是抹香鯨舉尾深潛時,露出海面的鯨尾似「π」的圖案;其二是數學符號的「π」,圓周率是無限不循環的數字,象徵海洋的無窮盡;其三是臺灣東部面對太平洋,海底地形剛好形如π字狀,臺灣本島爲π字的上緣,東南向伸出的呂宋羣島爲π的一隻腳,東北向伸出的琉球羣島爲π的另一隻腳,黑潮流過π的內緣,引發涌升流,形成大洋生態區。這海域裡每年有定期的大洋洄游生物來訪,π的兩隻腳張得開開的,象徵着我們始終張開雙臂,迎接牠們,廖鴻基解釋。
從民間募集各領域專長的「海幫手」,記錄每一次出海資料,包括平面影像、動態攝影、空拍及水下的紀錄,GPS定點、工作船的航跡。(多羅滿賞鯨提供)
旋轉、跳躍,不停歇
賞鯨船駛出花蓮港,不出半小時,就在望遠鏡裡探見第一批路過的飛旋海豚,牠們乘着浪,旋轉着身子,躍出海面,遊行速度驚人的快,只有錄影或連拍才能將牠們的身影留在相機裡。
每次船行出海遇到鯨豚羣,牠們會在船邊追逐、跳躍,總讓賞鯨的船客們興奮地驚呼連連。「因爲船隻機械動力帶動的水流,牠們很喜歡靠近船邊來搭乘這個水流。」廖鴻基解釋,還有鯨豚會浮窺,將頭部以垂直的方式浮出水面,窺看周遭的環境狀況;或是躍身擊浪,像在玩耍般每次都激起大量的水花;而當鯨豚要下潛到較深的水域時,會做出舉尾的動作,像抹香鯨一次下潛可以憋氣達30分鐘之久,因此有人比喻,當抹香鯨舉尾的時候,就是說再見的時候。
觀察這些鯨豚的肢體語言,驚喜又可愛,人們也總愛將之擬人化,感覺與牠們更親暱了一些。這有何不可,廖鴻基引用世界知名生物學家珍.古德的主張,她認爲關心生態並不是隔岸吶喊,也不是呼口號,而是到牠們生活的環境把牠們當成朋友。推動29年的賞鯨活動,去到海上關心鯨豚的遊客已超過1,000萬人次,「牠們是我們的海上鄰居。我們像朋友一樣關心牠們過得好不好?有沒有吃飽?這就是保育意識自然的養成。這麼多年的推動,也着實改變了臺灣的鯨豚文化,以賞鯨替代捕殺。」
花蓮海域難得一見的糙齒海豚。(多羅滿賞鯨提供,蘇聖傑攝)
重建人鯨關係
臺灣位在東亞陸棚的邊緣,臺灣海峽那一側的平均深度不到100公尺,但東側的海盆地形深度達5,000~6,000公尺,屬於大洋生態。「我們有陸棚生態,有大洋生態,加上三個海流:東部的黑潮(正式名稱爲「北赤道暖流」)、臺灣海峽的中國沿岸流、西南方的南中國海洋流,在臺灣的近海交互作用,我們擁有一流的海洋生物資源,鯨豚資源也是全球一流的。」數據可資證明,全球的鯨豚種類大約有90種,在臺灣曾短時間被記錄到就有30種,佔了三分之一。
臺灣的賞鯨也與國外的賞鯨活動不同,廖鴻基解釋,國外的賞鯨活動多屬季節性,在半封閉型的海域內,鯨豚們在固定季節來休息、求偶、交配、繁殖等,需要較不受干擾的環境,因此對於賞鯨有明確的規範。
臺灣的情況則不然,因爲東海岸的太平洋是完全開放的海域,魚羣們是隨着黑潮,跟着洋流跑,「所以臺灣東部的賞鯨活動,本質上是船隻載着遊客出海,遇到『路過』的牠們。」
計劃執行至今,廖鴻基自信地道來,「2023年抹香鯨的發現率約13%,2024年達17%。僅兩年的時間就已經能夠證實,有數個抹香鯨家族,每年都會來到我們的海域。每年從3~10月會見到抹香鯨在臺灣東部海域的蹤跡,7、8月更是目擊的高峰期。」去(2024)年4月3日的花東大地震,一個月內餘震不斷,團隊一度擔心抹香鯨是否不來了,所幸到5月26日,第一頭抹香鯨出現在東部海域,「牠們回來了,沒有因爲地震而放棄花蓮,繞過臺灣。」
賞鯨就像到海上去關心我們的海上鄰居,關心牠們過得好不好,海洋保育的意識也在其中自然生成。(多羅滿賞鯨提供,海幫手趙浩宇攝)
臺灣是被選擇的
從捕魚到鯨豚調查、海洋保育,廖鴻基在東部海域已經耕耘30多年,若在陸地上做研究可能早碰到臨界點,「但這片海洋對我來說還是充滿誘因,每一次出海,我都期待看到這輩子從來沒看過的風景。」這兩年來,確實也驚喜不斷,他分享去年遇到了少見的瓜頭鯨和糙齒海豚,還遇到抹香鯨母子隊,媽媽帶着寶寶,廖鴻基描述:「寶寶身長大概三公尺多四公尺左右,身上還看得到一些胎折,可以確認牠們是最近纔出生的。」
「這代表牠們是在花蓮的海域出生的」,他笑稱,「應該可以申領檯灣身分證。」廖鴻基解釋,如此大型的動物,選擇生寶寶的場域,或者育嬰場不是隨便選的,應該是確定這裡水溫恰當,水質夠好,這裡的人不會干擾牠們,在這裡生寶寶是安全的,「這種動物的習性是會定期回到出生地,所以我們確定牠們之後每年都會回到臺灣。」
去年還目擊到抹香鯨在東部海域集合休息的過程,廖鴻基描述,「我們剛好跟上牠們的首領,牠發出命令:以我爲中心,全體集合。下達命令後,周遭兩、三公里範圍內的抹香鯨家族全部向牠集中。牠們開始頭部擡出水面,身體站起來,然後下沉,好像在進行一場會議,就在我們的工作船邊,判斷是在做短時間的睡覺跟休息。一、二十頭抹香鯨一起出現的畫面,真的是震撼。」
雖未曾親睹影像,但聽其描述就讓人感動又振奮,「牠們應該觀察這是一個適合生寶寶、休息的水域,臺灣是被牠們選擇的。」廖鴻基再補充。
雖然賞鯨總有摃龜的風險,但廖鴻基總愛說「海洋無可預約,但,值得期待」,這樣的風景,希望也能與喜愛海洋的你分享。
臺灣是擁有豐富海洋資源的國度,圖爲抹香鯨舉尾下潛的美麗身影。(多羅滿賞鯨提供,藍振峰攝,吳琴馨設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