懸疑涉案劇:在情與理中彰顯公平正義
來源:光明日報
從歲末年初上線的《我是刑警》《駐站》到近期熱播的《黃雀》《借命而生》,短短半年間已有六七部懸疑涉案作品播出反響熱烈。當下,中國懸疑涉案劇創作已經達到了作品數量多、播出密度大、社會影響廣、觀衆期待高的新階段。以這樣的文化現象爲契機,總結中國懸疑涉案劇的類型譜系、發展方向,以及何爲觀衆需要的高標準藝術作品等經驗,就成爲題中應有之義。
類型譜系日趨豐富
中國懸疑涉案劇的創作,主要呈現出五種不同的探索方向。第一種爲紀實向,對真實案件進行精準還原與深度解構。比如,《我是刑警》對多起震驚全國的真實案件進行改編,通過嚴謹的案情復現與細節刻畫,再現刑偵人員在偵破過程中面臨的技術瓶頸與資源限制,展現公安幹警運用現代刑偵技術的破案智慧,既滿足了觀衆的認知需求,又從側面反映了社會發展推動刑偵事業的進步。第二種爲推理向,以嚴謹的邏輯架構見長。這類作品通過設置精妙的案件謎題和縝密的線索網絡,引導觀衆與主角同步進行推理分析。典型如《新生》,採用“暴風雪山莊”敘事模式,並融入“劇本殺”的遊戲化思維,通過任務驅動型的人物設定,構建出極具沉浸感的推理體驗,充分展現了懸疑劇的智力魅力。第三種爲社會向,突破案件本身的侷限,實現了從罪案敘事到社會觀察的昇華。這類作品將個案置於廣闊的社會語境中,通過呈現罪案的發生和偵破過程,折射深層次的社會問題。以《獵罪圖鑑》爲例,該劇以模擬畫像師這一獨特視角,串聯起整容醫院殺人案、家暴反殺案等具有典型意義的案件,深刻揭示了當代社會中容貌焦慮、家庭暴力、職場性別歧視等結構性社會問題,實現了娛樂性與思想性的有機統一。第四種爲生活流,實現了罪案敘事與日常生活的有機融合。這類作品通過將懸疑案件嵌入市井生活的肌理,建立起案件與觀衆的情感連接。典型案例《駐站》以駐站警察的日常工作生活爲敘事主線,通過東寨村這個微觀場域,細膩刻畫基層社會治理的生動圖景。這種創作路徑因其強烈的現實質感,更容易喚起觀衆的連接共鳴和身份認同。第五種爲電影化,代表了懸疑劇在視聽語言上的創新嘗試。雖然關於“以電影化爲標準提升電視劇品質”是否合理的相關討論尚無定論,但同樣作爲視聽藝術,電視劇學習電影語言和電影畫面質感無可厚非。所以,電影化作品借鑑電影敘事技法,通過長短鏡頭和遠景、中景、近景等景別的藝術化切換,順敘、倒敘、插敘等敘事手段以及時空並行、時空交錯、時空嵌套、時空循環等敘事模式的創新性運用,顯著提升劇集的藝術質感。例如《漫長的季節》建構跨越近20年,在1997年、1998年、2016年三個時間節點無縫切換的敘事結構,使故事講述在回憶中行進,在行進中回憶。與此同時,作品以諸如湛藍的深秋天空、悠長高亢的火車汽笛、縱橫交錯的鐵軌等意象,營造東北工業美學意境。有觀衆評價,該劇的質感和深度堪比藝術電影。需要特別注意的是,過度追求複雜的敘事可能會擡高劇集的觀賞門檻,削弱案件與現實生活的關聯性,進而影響作品的大衆傳播效果。因此,懸疑推理劇在探索電影化的過程中,仍需審慎把握藝術表達與觀衆接受度之間的平衡點。
當前創作實踐表明,紀實向、社會向和生活流三種範式因其紮實的現實根基和獨特的審美特性,更具可持續發展和創作借鑑價值,能爲之後的懸疑涉案劇創作提供更多借鑑。
人民警察形象得以彰顯
不論是何種探索方向,懸疑涉案劇都要有人民警察的鮮明形象塑造。這是這類作品不可動搖的正向力量所在,也是我國懸疑涉案劇與西方懸疑涉案劇的主要區別之一。一旦公安執法人員形象缺失或者被弱化,即便作品擁有極強的懸疑性、生活流、社會向特徵,也會導致作品在主題和價值引導,乃至社會影響力上發生偏差。簡言之,中國刑偵涉案劇的基本敘事邏輯是“正義如何戰勝邪惡”,而非“邪惡如何戲弄正義”。這不是簡單的藝術手法選擇問題,而是關乎作品價值根基和創作導向的原則性問題,更是社會主義文藝作品必須堅守的創作底線。從這個角度看,當下一些懸疑涉案劇也還存在創作失焦的情況,偏重講述反面人物的成長曆程,着力表現犯罪分子的情義、魅力和不得已,美化其犯罪行爲,讓觀衆心疼、喜愛甚至崇拜。我們必須警惕這種文化現象背後的價值偏差。
進一步說,要讓懸疑涉案劇擁有更高的主旨立意和更強大的藝術感染力,就應當着力展現中國法治建設的進步歷程和司法理念的更新完善。比如,《我是刑警》中郭鳳英詐騙案因牽扯諸多部門,歷時多年始終無法通過檢察院審查起訴。這個故事讓觀衆瞭解了預審工作的重要性。在調查朱玫玫失蹤案時,警察在沒有受害人線索的情況之下,通過仔細分析犯罪嫌疑人的心理波動來檢測謊言,找到了案件突破口。這一故事體現了心理測試輔助破案的獨特作用。《沙塵暴》則以老警察葛大傑、中年警察陳江河、青年警察羅英瑋三個不同代際的警察形象貫穿故事其中。這三個警察形象,代表三種對案件不同的刑偵理念,或憑藉經驗,或訴諸理性,或靠口供和實證,引發人們對於刑偵理念、法治觀念演變發展的關注和思考。這些內容生動呈現了我國司法制度走向科學化、規範化的發展軌跡,細緻勾勒出中國法治建設不斷邁向成熟完善的壯闊歷程。這種讓人看到司法進步帶來的希望曙光的敘事策略,爲中國懸疑探案劇賦予了強大的藝術張力和思想感召力。
遏制犯罪根源成爲題旨
西方懸疑探案劇往往存在兩個顯著特點:一是聚焦罪犯心理動機的深度剖析,二是傾向於將惡行歸因於人性本質。這種創作路徑容易給觀衆帶來消極暗示,讓人產生“惡是人性必然”的認知偏差。相較之下,中國懸疑涉案劇始終秉承“人之初,性本善”的傳統文化理念,在犯罪動因的探究上避免將惡行簡單歸咎於人性本質,而是着重剖析特定社會環境中個體經歷對人們行爲的影響,並始終保持着對人性向善的期待與信心。這種創作理念不是對人性複雜性的迴避,而是以更具建設性的視角,展現社會環境改善與個體救贖的可能性,爲探索“如何遏制犯罪的社會根源”的課題提供現實啓示。
比如,《開端》中的陶映紅與王興德夫婦原本生活幸福,卻因女兒王萌萌意外身亡,無法忍受喪女之痛,而失去理智。結局處,二人從警察口中得知了女兒去世的真相,終於解開了心結,放棄了計劃。兩人被帶走的那一刻,原本暗淡的眼中又有了光彩。那裡面有對痛苦的釋然和對生活的希望。同樣,在《黃雀》中,黎小蓮擔任犯罪頭目佛爺的智囊,負責策劃盜竊、監視警方動向,並利用診所位置通風報信。看似惡行累累,但最初加入犯罪團伙是爲了救弟弟,實屬無奈。不僅如此,她會自掏腰包幫助走投無路的母子前往大醫院就醫,在警察郭鵬飛與犯罪分子進行激烈打鬥時出手幫助。這些情節將犯罪動因置於廣闊的社會背景下考察,將個體命運與社會轉型發展相關聯,在犯罪敘事中預留救贖空間,引導觀衆關注角色命運,堅定人們對善的信念,激發大衆對社會問題進行積極思考。
總而言之,當下中國優質懸疑涉案劇之所以深入人心,是因爲創作者既通過案件講述引入懸疑故事,又昭示了法治進步的時代力量。觀衆在這些作品中看到的,不僅是驚心動魄的罪案偵破過程,也是徘徊在黑暗與光明之間罪犯的自我救贖經歷,更是一個個有血有肉的執法者如何在情與理、罪與罰的辯證關係中,守護着社會公平正義的故事。這種將個人命運、司法實踐與社會發展有機融合的敘事智慧,正是中國懸疑涉案劇最珍貴的藝術品格。
作者:李京盛(中國廣播電視社會組織聯合會副會長,原蕊楠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