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業IP衍生 網絡小說折射新閱讀習慣

古人摩挲竹簡絹帛謂之“手不釋卷”，今人卻更習慣以拇指划動屏幕的姿態完成每日的閱讀儀式。4月23日，在第四屆全民閱讀大會上發佈的《2024年度中國數字閱讀報告》顯示，我國數字閱讀用戶規模已達6.7億，同比增長17.52%。尤其是2023年至2024年，短短一年間我國數字閱讀用戶規模就增長了近一億人，這與網絡文學的蓬勃增長及該行業IP衍生的快速發展不無關係。

網絡文學憑藉內容形態的多元化創新與對受衆情感結構的精準捕捉，構建起規模龐大的受衆共同體，也由此催生出覆蓋衍生影視劇、廣播劇、網絡短劇，甚至遊戲等領域的IP開發產業鏈。從文本到多維媒介的跨越式發展中，前些年爆款的小說改編劇《知否知否應是綠肥紅瘦》《與鳳行》，以及去年底今年以來的《九重紫》《國色芳華》等作品的涌現，我們看到越來越多網絡文學中的女頻小說（指的是主要面向女性讀者羣體的小說作品，通常內容爲言情、成長）精品在大放異彩。

這些爆款作品的最大共同點是：隨着劇情的發展，劇情層次愈加豐富，鮮活的羣像緩緩展露，主人公們以智慧與勇氣應對生活的挑戰，真實地展現了現代女性的多重面貌。而這種描繪不僅吸引了大量女性觀衆，也引領了相關女頻小說的閱讀熱潮，呈現出書劇聯動的強大效應，影響了正在大熱的文化消費市場。那麼，從“瑪麗蘇”到“大女主”，從談戀愛到“打天下”，這些小說將會如何改寫當代讀者的閱讀史？

讀者爲何喜歡

“女頻”的概念源於起點中文網2005年設的“女生頻道”。傳統網文中的女性角色，往往被描繪爲美麗隱忍、依附於男性庇護的形象；但如今，越來越多的作品開始展現女性努力的力量。近年真正成爲了爆款的網文小說及其改編劇，核心大多從“愛情救贖”轉向了“事業開掛”。這類作品將權謀、商戰、歷史、創業等傳統男頻元素與女性成長結合，大大地滿足了時下一些讀者對“成長”的想象。

改編自閱文集團白金作家吱吱同名小說的古代言情劇《九重紫》，是一部主要以“重生復仇+朝堂權謀”爲核心的電視劇，女主竇昭（孟子義飾）打破傳統宅鬥框架，將家族內鬥與家國大義結合，迅速收穫觀衆喜愛。在2024年底上映後，在視頻站內熱度值突破三萬。甚至引發該原著小說的日均閱讀量環比激增了595%。

作爲古言宅鬥小說的開創者之一，作家吱吱認爲，她的這部小說之所以會收穫一大票讀者的喜歡，正是因爲她創作的這些主人公角色在生活、事業、家庭中，都展示出一種堅韌不拔、獨立而不認輸的核心魅力。她說：“我們這個小說的受衆實際上是女性讀者佔比更多。那我們要怎麼樣去打動女性的心呢？這就需要一種‘榜樣的力量’。讀者在女主身上投射了自己很多的情感和期待，因此需要她具有真正迷人的性格內核才能留得住讀者。”

無獨有偶，今年上映的改編自閱文集團旗下作家意千重的同名小說《國色芳華》，劇情主線同樣是從復仇宅鬥展開的。它講述了商戶之女何惟芳（楊紫飾）與花鳥使蔣長揚（李現飾）合作，通過培育牡丹的技巧和過人的經商頭腦，帶領一羣命運坎坷的女性走上創業之路的故事。這部網文改編劇在開播半小時不到就衝上了全網熱度榜第一。

意千重對21世紀經濟報道記者表示，在她的故事中，男女主角之間的關係更像是一個“利益共同體”，而非“英雄救美”——“其實這也是在表達：一個人希望等待別人來救自己，這種‘被救的幸運’概率是很低的。不如讓自己變得更強大。女主當然不是說所有的事情要靠自己，而應該是在沒有損害別人利益的情況下，更積極、更友善地跟外界發生聯繫。凡是有利於自己的，都要爭取把它變成我的力量，讓自己生長得更茂盛、更強大。”

除了小說女主角的設定來了個“大轉彎”，女主與故事中其他女性的關係也悄然產生了改變。傳統網文故事中的女二號等其他女性角色多處於競爭模式，而如今女二和女配們無論是“閨蜜情”“姐妹情”甚至“亦敵亦友”的微妙關係，都紛紛跳出“爭奪男人”的狹小層面，將戰場轉移到了專業能力的較量上。像是《國色芳華》裡的朱福，與何惟芳、秦勝意是義結金蘭的姐妹，性格愛打抱不平而且忠誠可靠，始終堅定地支持着何惟芳的事業。意千重說：“女性在生活中大都希望有個可以在自己難過時給予依靠的同性姐妹。不同於男主提供的情感需求，這種感情支持是任何異性角色都難以替代的。”

文學表現新形式

網絡文學與傳統文學相比無疑存在着創作層面的差異。但事實上，這種差異不僅體現在技術工具層面，更涉及創作理念、敘事邏輯與價值取向的深層分野——這是文學從作家生產到全民化參與的一次重塑。

傳統文學以紙筆爲媒介，大多強調在特定創作空間中的深度思考。這大大提高了文學作品的生產和發表門檻；而網絡文學的門檻准入機制相比較前者會低一些，這使得許多“圈外”的年輕寫手也有了表達自己的渠道。創作的週期更是從傳統文學的“十年磨一劍”縮短至日更數千字的工業化生產。

除此之外，在敘事邏輯上，傳統文學往往以現實主義爲核心，聚焦真實的社會羣體；而網絡文學則大多以玄幻、穿越等題材爲主，滿足有的讀者對現實壓力的釋放和慾望投射的需求。

而且在傳統文學中，讀者往往是被動的接受者，但是網絡文學可以通過留言、打賞、投票等機制賦予讀者一定的“話事權”。

吱吱分享了自己剛開始創作小說時的一件趣事：2004年，她偶然發現了起點中文網上一篇名爲《隨波逐流之一代軍師》小說，她甚是喜愛，從此“入坑”成爲網文讀者。後來，吱吱想“也去偶像的網站上發發文”，於是有了她的第一本創作。開始寫小說後，她發現有一位讀者經常給她大段大段地留言，不僅言之有物，還常常提點到她的不足之處，讓她印象十分深刻。後來偶然加上了聯繫方式，她才知道這個留言的讀者就是那本書的作者隨波逐流本人。

在吱吱看來，網絡文學作爲互聯網時代的一種文學表現新形式，在創作上也有着跟傳統文學截然不同的一面。她說：“傳統文學更傾向於表達作者自己的感受，但是網絡小說我覺得應該把它歸納爲通俗小說，通俗小說可能更多關注的是讀者的心情，需要分析這樣的設定是否具有代入感，能否讓讀者產生同理心，會不會打動我們的讀者。前者注重自我，後者注重他我，這個是最大的不同。”除此之外，她還表示，傳統文學以書爲載體，網絡小說在互聯網上發表，互聯網讓人們“隨時隨地”在碎片化場景下都可以進行閱讀，這使得網絡文學觸達的渠道得以擴展，讀者數量也大大增加。

好故事永遠稀缺

如今業界也出現了一些聲音，指出女頻小說題材的作品正逐漸陷入同質化的困境，像重生、穿越這樣的設定已然不再新鮮，主人公的成長曆程也因缺乏深度而讓觀衆產生審美疲勞。與此同時，新興類型的作品如雨後春筍般涌現，如“無CP文”（筆者注：“無CP”即作品中主角全然不涉及任何形式的戀愛關係，作品核心聚焦於劇情推進或事業發展）的熱度飆升，無限流（筆者注：通常指衆多人物因特定緣由被迫置身於超自然遊戲世界，並在其中不斷挑戰關卡）的設定更是頻繁刷屏。這些不斷涌現的新類型、新題材，正以強勁之勢衝擊着女頻網文領域，倒逼其不斷向前發展。

當被問及如何保持創作核心競爭力時，吱吱對記者表示：“在閱文辦公大樓的門口有一個牌子，牌子上有一句話：好內容永遠稀缺。所謂的好內容就是你自己的內容，打着你自己鮮明標籤的東西，你最喜歡的、最能感動你的文字。但我們也不能說一味的做自己不管別的，也要隨着潮流做些結構方面的調整。”

吱吱表示，十年前人們都喜歡娓娓道來的文字，但到了今天大家更多的是碎片式的閱讀，因此需要把故事的架構做得更簡潔、更緊湊，讓大家在最短的時間內能夠閱讀到最精華的部分。她說：“《九重紫》電視劇的成功也印證了這一點。《九重紫》的電視劇就是一個短劇式的表達方式。像是竇昭在講她的繼母和生母之間的恩怨時，我們的小說和以前的電視連續劇通常會用很大的篇幅去描述，但在電視劇的表達裡卻只用兩分鐘就說完了。這實際上是因爲現在大家的閱讀的方式和追劇的方式已然發生了轉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