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饕餮】栩栩/海苔

兒時,一回爸媽外出辦事,留我看家。臨出門前再三叮囑,無論任何人來都不許開門喲。我點頭應了。

大人之所以放心留我只身在家,無疑是因爲我乖。據說,自襁褓中我就是那種吃飽睡睡飽吃不哭不搗蛋的天使寶寶,數年後,寶寶長成小童,身量略增,至於心性嘛,理論上不變。

答應得太乾脆,不料考驗很快上門。來人是一對中年夫婦,面生,裝束時髦,自稱來自遙遠的臺北。隔着紗門,我客氣地說爸媽不在家恐怕不便招待真抱歉。「那當然。」阿姨表示完全能理解,只不過──她舉起手中的禮物,一盒嶄新的高岡屋海苔。手信怎麼辦呢?

我知道海苔的滋味有多美妙。單吃像含着一張飽含旨味的熟宣,甫入口鹹鮮驚人,過了片刻,一吋吋軟化下來,舌尖輕捲旋即滑落咽喉。當陪襯,和白飯尤其絕配。媽媽儉省,極偶爾纔開放海苔出場一回,且限量配給,而限量總是殘酷的。我深吸了一口氣,遲疑不過一秒,或兩秒,但絕對不會再多──畢竟,就這樣放任一整盒海苔扔在大路上,怎麼說都不太好。鎖差不多與我的鼻尖等高,喀啦一扭,門開了。

開門容易關門難,紗門老舊,即使阿姨出手相幫,仍然費了好一番工夫才重新鎖好。我抱着海苔,滿心雀躍,自以爲幹了漂亮的一手。

海苔質地薄脆,按常理,開數愈大愈過癮,但說來古怪,這東西打碎了拌飯居然也紲喙(suà-tshuì)得不得了。香鬆起先原是爲了補充鈣質而生,然而小童不關心鈣質,只管一味沉迷於海苔所衍生出的種種遊戲之中:捏飯糰、拌豆腐、卷紫菜包飯……集玩興與食慾於一體,海苔爲平淡餐食增添了萬千新鮮滋味。可是,一如天底下所有的遊戲,趣致往往始於實作,這裡灑一點那裡摻少許,沒幾日媽媽的耐性很快見底,藉口吃飯猶如兒戲簡直太不像樣,從此,海苔及其周邊又統統被嚴格管制起來。

當日稍晚,我果然捱了一頓痛罵。爸媽終於後知後覺發現,小孩未必見得乖巧,但鐵定比誰都饞。

再後來,我學會了鎖門。並且知道留年幼小童單獨在家,法律上恐怕行不通,此是後話。現今,來到最好對澱粉懷抱戒心的三十歲,一不小心我還是會被海苔收買,一罐海苔香鬆,一大碗米香流瀉的白飯,唔,非常牙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