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品文】馮傑/七歲會炸油饃
七歲會炸油饃。(圖/馮傑提供)
我上小學時,學習成績不太好,老師說我每次期末考試都在班裡「墊底」。我說「墊底」是因爲個子高的原因。
後來,連我媽都說我笨。
二大爺看到情況不對,主動鼓勵我,說:「我見過這孩子會炸油饃,七歲就會炸油饃,簡直就是天才,愛因斯坦七歲時恐怕也不會炸油饃吧?他就會吃麪包,後來不是照樣當了大科學家啦。」
二大爺並不瞭解愛因斯坦,但是,我覺得他的「恐怕」二字用得特別,轉折得好。
他這話題也有出處的,緣於那一天姥姥讓我炸油饃,剛好被二大爺路過看到,就要串門。他吃了我家兩個油饃,手上都沒來得及擦油,便直接誇獎我一番。
我聽後很是得意。
村裡還有比我技術水準高的同齡者。我同學馬河生六歲都收拾得竈火通紅,會燒豬頭肉。他爸是村裡的殺豬匠。馬河生經常帶我到他家看殺豬,看他爸展示手藝,殺豬近似庖丁解牛。
我姥姥卻不喜歡讓我看殺豬、宰羊、殺雞這一類血腥活動。不讓我接觸和「鬼哭狼號」相連的這些事物。平時多讓我跟着燒鍋,拉風箱,我七歲時開始跟隨姥姥炸油饃,多是抱柴火,遞柴火,遞燒火棍,抽柴退火這些雜項。
套用職業上的細緻劃分,職務相當於姥姥的「油饃助理」。
炸油饃不是憑空用嘴去炸的,也需要手上技巧。
炸油饃最關鍵是油熱,還要掌握火候。炸時千萬不能把油饃炸「𬉼」。那是技術不過關,像是三年沒有炸過油饃。河南人把食物炸焦、炸糊了,就叫𬉼(讀ou)。這是一個竈臺上的專用詞。
炸油饃時,我姥姥還不讓我說「𬉼」、「炸不熟」、「炸不暄」這一類話,這些和炸技無關了,屬於村裡語言範圍裡的忌語。
在多種油炸食物裡,長的叫油條,圓的才叫油饃。在村裡,一百個人炸出來的油饃有一百種味道。我姥姥炸的油饃在全村最好。我認爲,若在村裡油饃最好了,也就是全世界最好的油饃了。
油饃怕比較,我走親戚時,在親戚桌上吃油饃,一口嚐出來,都不如我姥姥炸的油饃。
再說說我自己,我倒覺得,七歲會炸油饃,和馬河生相比不算奇才,也知道不能和外國科學家比,但在村裡就近似「村中神童」。
在鄉村烹飪經驗裡,二大爺說過一句神評:「炸油饃有百種好處,唯一一種就是費油。」這話等於歌頌油饃,也等於沒有說。
一句話,七歲會炸油饃是一件很值得自豪的事情,我學習成績不好,但成績和油饃也是兩回事兒,可以各說各的。
四十八歲那一年,出版社要隆重推出我一本烹飪書,編者要我在書前寫一簡介。我帶有炫耀烹飪技巧的嫌疑,在簡介裡寫上一句──「七歲會炸油饃」。
編者看後,吃了一驚,質問:「這是吹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