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品文】馮傑/葛蘭和米湯的故事──外一章

圖/馮傑提供

我有限的草木鄉土常識多來源於童年。

世間草木的數量比人類數量都多,對我來說就是,如果童年時能記住多少種草木名字便記住不忘,記不住也就到此爲止,其他種類在中途也不容易「加塞」進去。反正我的個人知識庫裡是這樣儲存的。我的那些草木知識都是在童年打下的堅實底子。

回來,看到很多不認識的草木。

今年夏天進山,到豫西小秦嶺採風,住在一個小村閒時散步,看到小波在一方青石頭上曬一簸箕綠葉子。我就拈起一片葉子看,想想卻叫不上名字,就問她。

小波也是從城裡回來的,她說,這叫葛蘭葉,山上常見的一種樹葉子,能當菜,她家屋前屋後,村中的山溝裡都爬滿了。煮小米湯、煮玉米粥時,放進鍋裡一把葛蘭葉,熬出來的湯顏色金黃,味道濃厚,口感黏合,十分好喝。

難怪這幾天在山村,喝的米湯裡都摻和着一些綠葉子。我一開始以爲是無意掉落鍋裡的菜葉。山裡人家稀飯都是專門加入葛蘭葉。

小波對我說,聽過一個養生專家說,大山裡長的葛蘭葉含有天然鹼的成分。她奶奶都直接叫作「米湯葉」。

我覺得叫「米湯葉」顯得明白,這稱呼還好記。

我還是第一次見葛蘭葉,我把小時候北中原田野裡的植物在腦海裡過濾一遍,記得豫北沒有葛蘭葉,我姥姥熬小米粥時,多是捏一點鹼放鍋裡。

小波說,山裡葛蘭葉的吃法很多,可以「掌鍋裡」熬米湯,還可以蒸菜吃,不過後一種顯得浪費。最後小波不知是否在誇張,她說,常喝這種葛蘭葉湯不會感染得新冠。

小波說她今年去鄭州打工,平時看到工廠裡做的飯,就馬上想喝老家那種有葛蘭葉的糝子湯,在城裡找不到。有一次回家特意帶走一袋曬乾的葛蘭葉,做飯時加入,可最後熬出來卻不是在老家熬的那個飯味。

我笑了,有過同感,我說,是你的想法在作怪,我一直認爲,在鄭州喝了這麼多米湯,都沒我姥姥做的湯好喝。

小波說,就是,每年回到老家,一到春天,我奶奶顛着一雙小腳,擓着籃子,開始領着我在山坡上拽葛蘭葉,能摘幾大簸箕,曬乾夠全家吃一年。

我羨慕地說,你真有福氣!你明年春天還回老家去采葛蘭葉嗎?

她停了一下,說自己幹活的這一家公司倒閉了。其實,我奶奶都去世好多年啦,我說的只是小時候的故事。

圖/馮傑提供

▋督促果實快熟的秘訣

留香寨村裡有多種果木樹,它們分別是梨樹、杏樹、柿樹、棗樹、李樹、桃樹。

梨樹裡面還分面梨、棠梨、紅梨。棗樹裡還分靈棗、長棗。柿樹裡面分燈籠柿、磨盤柿。柿樹裡面還有一種不能吃的袖珍柿子,我們叫「軟棗」。我問過姥爺,不能吃還種它幹啥?知道它的身分近似「樹母」,多用它來嫁接其他果樹。

單憑有了這些果樹們,開花時節引得羣蜂亂舞,足可稱之爲「果鄉」。

童年村莊裡的果樹們,一生活在鄉村,它們那時沒有享受到「現代化」的紅利,果實全靠自然生長,沒有催熟劑、增長劑、增高劑這一系列「果外功夫」的藥品。產量低。樹上的果子即使長得癟小,也要將就着成熟下來,那時的果實想增大也是毫無妙計。

村裡每年到了收果時節,成熟好看的果實用於走親戚,用於出售賣錢。對那些還沒有熟透的青果實、小果實,姥姥教給我一個果實快熟的秘訣。

譬如,想讓生柿子熟得快一些,在柿子筐裡放上兩個其他種類的水果,如梨子、山裡紅,雙方捂在一起,兩天後矛盾見效,柿子自然鬆軟。這種催熟工程叫「烘柿子」。近似一種「鄉土化學變化」。

後來想想,我覺得更像「哄柿子」。就是哄柿子玩吧。

方法儘管很鄉土,最有實際效果。問其中道理,我姥爺說:「一物降一物嘛。」

依此類推,生梨裡面可以放柿子,生山楂裡面可以放蘋果,生蘋果筐裡可以放梨子,反過來應用,柿子筐裡可以藏一顆梨子,蘋果筐裡可以放兩顆山楂。讓果實在自己的領域裡面開展階級鬥爭。

這些果實的身分,有時主動,有時被動。我後來想想,它們近似電影上的「雙面間諜」。

去年秋天,我在經三路一家超市上門口逛蕩,路過「水果部」,看到幾位城裡女人在扯塑膠袋子,說水果大降價,忙着採購各類水果。我閒着無事無聊,以爲得了便宜,也加入採購團。因爲價錢一樣,我在梨子袋裡裝上兩顆柿子。一時把水果都裝亂了。

提着那一袋子水果,我忽然想到童年鄉下的水果經驗,覺得這種組合是對城裡果實的一種「不懷好意」。

在付款臺前,看着那袋子裡的水果我發笑,收銀員以爲是對服務滿意正常的認可。不知道我爲啥對一袋水果傻笑。

水果如果有記憶的話,它們正在裡面集體頭腦發熱,肯定會知道箇中緣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