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陽花在現實主義中綻放 在懸浮敘事中枯萎

◎星川

馮小剛導演新作《向陽·花》,領跑“清明檔”,成爲“春節檔”後首部票房過億的影片。影片由趙麗穎、蘭西雅領銜主演,聚焦刑滿釋放的女性如何困境求生,向陽生長。

馮小剛導演的新片《向陽·花》是一部聚焦刑滿釋放女性羣體的現實主義作品。影片以趙麗穎飾演的母親高月香和蘭西雅飾演的啞女黑妹的經歷爲支點,撬動了世俗眼光對這一邊緣羣體的偏見,揭示了她們出獄後的生存困境,並以姐妹互助和大團圓結局賦予影片希望與溫度。

影片通過監獄內外時空的交錯,將高月香爲女兒籌措人工耳蝸費用違法直播入獄,出獄後爲爭取女兒的撫養權而拼命賺錢的主線,與黑妹試圖掙脫犯罪集團控制的支線,擰成一股生命之繩,法理的堅不可摧與人性的柔軟光芒交織在一起,試圖以這一特殊羣體的生存圖景叩問社會。

此次,馮小剛摒棄了《芳華》中對時代洪流的宏大抒情,轉而用紀實感的鏡頭語言凝視社會特殊羣體的生活,將生存的粗糲感轉化爲可感的影像符號。然而,這部被贊爲“國產現實主義電影重要突破”的作品,卻在角色塑造與敘事邏輯上陷入爭議。《向陽·花》的創作突破與敘事困境,恰如片名所隱喻的雙重性:在現實主義土壤中綻放的女性羣像,既紮根於社會肌理的真實,又被創作邏輯的斷裂所羈絆。

現實主義

超越簡單的“姐妹互助”敘事

影片以刑滿釋放女性爲敘事支點,用“顯微鏡式”的鏡頭語言剖開社會的隱形傷口,現實主義的初衷體現了電影創作的社會責任。影片顛覆了傳統現實主義作品中“完美受害者”的設定,打破了對苦難的浪漫化想象,塑造了一羣有棱角的女性形象,她們就像在泥濘中綻放的荊棘之花,在縫隙中尋找陽光。

高月香爲了給聽障的女兒安裝人工耳蝸鋌而走險,出獄後又遭遇求職歧視、暴力討薪等讓人唏噓的現實。從小被“小偷家族”收養的黑妹無法擺脫犯罪集團的掌控,代表了被碾壓的失足者形象。這種命運的促成,既包含個人因素,也折射出對社會問題的思索。

獄警鄧虹這個角色是片中的一抹暖色,其存在本身便是對“規則守護者”身份的複雜解構。這個總以筆挺制服示人、說話帶着職業性剋制的女性,在自己過生日的時候和服刑人員分享長壽麪;在高月香服刑期間去看望她的孩子,在她出獄的時候,遞上一張孩子的照片,背面寫着福利院的地址;爲了解決高月香和黑妹的生計問題,她託人幫忙落實兩人的工作……她的善意從不張揚,卻在合規與共情的縫隙裡生長。這種人性的溫暖與堅韌,讓她成爲幫助這些女犯連接監獄內外兩個世界的橋樑。這一角色的存在,讓《向陽·花》超越了簡單的“姐妹互助”敘事,爲影片探討“救助應該依靠制度還是人性”埋下了伏筆。

敘事懸浮

角色塑造缺乏一貫性和邏輯性

《向陽·花》以現實主義的筆法讓觀衆直面刑滿釋放人員面臨的生存挑戰,卻因角色塑造和關鍵情節的邏輯漏洞削弱了可信度。影片的“跑偏”從那張鐵窗內的合影海報上就露出端倪,這個羣體造型“起範兒”的姿態,呼應着海報上的“豁出去”“活下來”字樣,但與現實生活過招,並非越“狠”越真實。而“我們命賤但講義氣”這句臨近片尾的臺詞,更折射出影片對這一特殊羣體生存邏輯的誤讀。

影片對高月香這個核心人物的塑造始終在“母性光輝”與“江湖義氣”之間搖擺。她爲了賺錢給女兒安裝人工耳蝸而不得不以色謀利,但入獄後當管教問及她的特長,她卻大大方方表示“會跳脫衣舞”,與前期塑造的“爲女犧牲”形象產生割裂。

而高月香的母愛,又沒能在片中得到充分的展示,貌似她一切行爲的出發點都是“爲了孩子”,可孩子在片中只是一個敘事道具,被父親遺棄、被送進福利院、被他人領養,高月香始終沒有與孩子面對面,這種“無實物表演”的母愛讓人很難共情,觀衆也就很難理解她爲錢委身酒商、僞造警服企圖行騙等行爲。角色塑造,因缺乏一貫性和邏輯性,而被觀衆質疑爲“人格分裂”。

高月香和黑妹的雙線設計本意是表現二人互助的情誼,可是兩人的分與合都很刻意,友誼建立在髒話對罵與肢體衝突之上,少了共同謀求生路的細膩表達。而原本已經脫離犯罪集團掌控的黑妹,又被高月香用“爲了孩子”道德綁架,在視頻廣告中出鏡,導致她再次落入賊窩。高月香明知黑妹的身世,卻讓她在公衆面前曝光,有悖常識。

高月香獨闖賊窩,看似仗義地要解救黑妹,又在“老爹”以斷掉黑妹的手進行要挾時無動於衷,導致黑妹落下殘疾,這也背離了她冒險而來的動機。之後,高月香以一己之力“手刃”犯罪團伙頭目“老爹”,製造了胡萍獻血的“生死時速”,以僞英雄主義的情節把苦難奇觀化推向高潮。

影片類型定位的搖擺也進一步削弱了批判力度。前半段聚焦服刑人員改造、特殊人羣的社會偏見等現實議題,後半段卻突然轉入綁架、槍戰等商業類型片套路,這種“前半段《小偷家族》,後半段《天下無賊》”的混搭,暴露了創作者在藝術表達與市場判斷間的迷茫。

以上種種問題導致了影片對刑滿釋放人員生存困境的呈現流於表面,爲製造戲劇效果對苦難進行想象化的淺層處理,使得人物和故事都是懸浮的,不接地氣,與現實生活形成巨大反差。

暴力美學

“以暴制暴”消解了嚴肅性

馮小剛試圖用暴力美學展現女性力量,卻將高月香塑造成了“監獄版老炮兒”,入獄第一天便薅頭髮打架,出獄後髒話連篇,甚至對管教出言不遜。這種“以暴制暴”的處理方式,將“掙扎”簡化爲“瘋爽”橋段,不僅與這一羣體生存的真實邏輯相悖,更將這一特殊女性羣體的反抗異化爲暴力的狂歡,以此掩蓋了深層矛盾,消解了主題的嚴肅性。

馮小剛試圖用向陽花的隱喻照亮社會暗角,卻在敘事失衡與價值錯位中讓花朵過早枯萎,淪爲導演一廂情願的美學符號。影片希望用暴力美學強化戲劇張力,卻忽視了真正的力量源於對生命韌性的刻畫。創作者對現實題材平實敘事手法的不自信,導致角色邏輯爲戲劇衝突讓步。如果苦難奇觀成爲流量密碼,再華麗的意象與深刻的立意,也終將在懸浮的敘事中化作一地雞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