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盡的盡頭》熱播背後:守護未成年人,沒有盡頭

編者按 最近,24集未成年人檢察題材電視劇《無盡的盡頭》熱播,引發社會廣泛關注。該劇由中國檢察出版社、上海騰訊企鵝影視文化傳播有限公司、憶光年(廣州)影視文化傳媒有限公司聯合出品,聚焦未成年人司法保護,以多個真實案件爲原型進行藝術化創作,劇情內容直面社會痛點,精準傳遞了檢察機關的辦案理念與價值追求。今天,本刊特別刊發3名檢察官撰寫的劇評,從題材選擇、人物塑造、罪案背後的家庭和社會成因等多維度,深度挖掘該劇的現實意義與藝術價值。

在法理與情理的激盪中守護未來

李豔濤

作爲基層檢察人員,我對《無盡的盡頭》這部以未成年人司法保護爲內核的劇作有着深度共鳴,它以血淚交織的案例爲墨,以檢察人的初心爲筆,塑造了檢察官林之桃、檢察官助理白恩宇等立體飽滿的人物形象,通過藝術化的表達引發大衆對立法、司法與社會責任的深層思考,在法治的長卷上鐫刻下新時代檢察精神的深刻印記。

劇中“張文軒墜樓案”的審判過程,猶如一面照見社會認知撕裂的鏡子。當3個未成年施暴者僅被判處八年、六年、五年有期徒刑時,被害人母親陳慧雯撕心裂肺的控訴與網絡輿情沸騰的“殺人償命”呼聲,將檢察官林之桃推向“情法衝突”的旋渦中心。這讓我想起2020年大連13歲少年惡性犯罪案引發的全民激憤,也正是此類案件推動了刑法修正案(十一)調低刑事責任年齡。劇中林之桃那句“我用生命向你保證,他們成年後若再犯罪,我必追責到底”,既是對司法程序的堅守,更是對修復社會信任的莊嚴承諾。新時代檢察精神,正是要在輿論風暴中保持法治定力,讓每份判決都經得起法律與人性的雙重檢驗。

電視劇第一集中,時任少管所管教的白恩宇與少年犯的角力,撕開了未成年人司法中最易被忽視的褶皺。主犯黃家旺入監後的囂張跋扈,與李暉深夜蜷縮在監舍書寫懺悔日記形成鮮明對比,恰似未成年人犯罪矯治的AB面。當林之桃將李暉的懺悔日記轉交給被害人母親時,那疊泛黃紙頁承載的不僅是少年的覺醒,更是司法體系對“懲治即挽救”理念的生動詮釋。正如劇中老檢察官所言:“懲罰的盡頭不是毀滅,而是讓迷途者找到歸途。”

該劇最具前瞻性的,是跳出個案窠臼展現檢察監督的系統性智慧。面對“陸聲二次犯罪案”暴露的原生家庭監護缺失問題,檢察機關沒有止步於就案辦案,而是通過支持撤銷監護權之訴,推動建立困境未成年人預警機制。這種從“末端懲治”向“前端預防”的轉變,恰與督促監護令制度的實踐創新形成呼應。劇中檢察官在校園安全聽證會上展示的“欺凌行爲大數據圖譜”,正是數字檢察在未成年人保護領域的具象化呈現。新時代法律監督既要成爲斬向罪惡的利劍,更應化作防患於未然的安全網。

劇中“遊船殺子案”的辦理過程,暴露出未成年人保護的多重困境。當檢察官突破傳統辦案模式,引入心理專家輔助、創設“一站式”取證機制時,我們看到的不僅是司法技術的革新,更是檢察人對制度空白的主動填補。這種“破繭”精神,在現實中體現爲未成年人檢察業務統一集中辦理的改革探索,以及侵害未成年人犯罪強制報告制度的落地生根。正如劇中林之桃所說:“司法的意義不在於製造完美的判決,而在於推動社會向更完善的制度進化。”

站在少管所操場仰望星空的少年與檢察院門前飄揚的國旗,在《無盡的盡頭》的鏡頭語言中達成精神共振。正義的刻度需要法律與人性共同校準,這部劇作的價值不僅在於展現未成年人司法的複雜光譜,更在於揭示了新時代檢察精神的深層內核——檢察官既是犯罪行爲的追訴者,更是社會關係的修復者;既是法律底線的守衛者,更是文明火種的傳遞者。

(作者系河北省大名縣人民檢察院黨組書記、檢察長)

“我們懲罰的是罪行,但拯救的是人生”

黃繼偉

作爲一名從事未成年人檢察工作的檢察官,《無盡的盡頭》讓我在熒幕光影與現實卷宗之間反覆震顫。這部劇以鋒利的手術刀式敘事,爲觀衆呈現了一部兼具司法溫度與社會痛感的“未檢工作白皮書”。那些在法條背後沉默的倫理困境,那些在案卷之外流淌的淚水與吶喊,那些法理與人性、制度與現實的複雜交織,恰是我們每天面對的現實。

劇中檢察官林之桃面對被害者家屬“爲何不判死刑”的質問時,低頭擦拭制服上油漆的動作讓我眼眶發熱。林之桃堅持“修復性司法”,試圖讓施暴少年與被害者家屬對話,卻導致二次傷害。這種挫敗映射出司法實踐中“程序正義”與“實質正義”的衝突——當法律要求保護未成年施害者的隱私權時,被害者家屬的知情權與情感訴求如何安放?林之桃在法庭上建議對霸凌主犯黃家旺從輕量刑時,下頜肌肉的抽動,正是職業理性壓制人性憤怒的微觀寫照。

刑法關於刑事責任年齡的修改曾引發社會熱議,但法律永遠滯後於現實。“張文軒跳樓案”的判決爭議,映射出公衆對“年齡優勢”的誤解。我們常被質問:“法律爲什麼保護惡魔?”但未檢工作的核心恰在於此——未成年人司法不是簡單的“罰或不罰”,而是依據預防未成年人犯罪法、未成年人保護法構建“懲戒—教育—迴歸”的閉環。正如林之桃在法庭上的陳述:“我們懲罰的是罪行,但拯救的是人生。”

林之桃在法庭上冷靜質證後躲進衛生間乾嘔的細節,精準擊中了這份職業的精神重負。我們既是國家公訴人,須在法庭上與辯護律師短兵相接;又是未成年人的“國家監護人”,須在量刑建議中爲涉罪少年預留重生通道;更是社會治理的參與者,要對着教育局、網信辦一遍遍念“緊箍咒”。

劇中檢察官給受害兒童做心理疏導的情節引發“越界”爭議,但這恰是未成年人檢察創新制度的價值所在。我曾爲遭受性侵的少女申請心理修復司法救助金,卻在法庭上被辯護人質疑“用同情干預司法”。如何在法律框架內構建未成年人保護“防火牆”,始終是懸在每位未檢檢察官頭上的達摩克利斯之劍。

《無盡的盡頭》的價值不僅在於案件呈現,更在於推動現實制度的進步:

一是司法理念的轉型:從“懲罰機器”到“修復系統”的轉變,在劇中體現爲“沙盤測試取證”“家庭監護能力評估”等科學手段的應用。這種“精準司法”模式,打破了“一刀切”量刑的粗暴邏輯,爲“教育爲主、懲罰爲輔”原則注入新元素。

二是社會共治的啓蒙:劇情通過“家庭教育反思潮”“監護權剝奪搜索量暴漲460%”等數據,啓發公衆跳出事件反思自身責任。正如劇中臺詞“保護該被保護的,嚴懲該被嚴懲的”,未成年人保護需要家庭、學校、社區與司法的合力託舉。在本劇大結局中,林之桃看着少管所鐵門說“我們還會再見”,道出了未檢工作的現實:預防再犯滯後於犯罪發生。這也在提醒我們,未檢工作是一場沒有掌聲的馬拉松——它的“盡頭”不是某個案件的終結,而是無數人前赴後繼地尋找光的方向。

《無盡的盡頭》最珍貴的,不是展現司法者的崇高,而是真誠展現了制度修補者的無力與不甘。當鏡頭掃過未檢辦公室牆上貼着的“雙向保護”原則內容時,我彷彿看見無數未檢檢察官案頭堆積的《未成年人司法社會工作服務規範》。我們清楚地知道,法律無法消除所有黑暗,但至少可以用“檢察藍”爲孩子撐起一片星空的微光。“未檢檢察官的榮耀,不在於辦過多少大案,而在於不放棄每一個迷途的少年。”現實生活中,我和同事的微信列表裡都有多個“特殊好友”——被附條件不起訴的孩子,他們是我們的牽掛:有人定期彙報學習情況,有人深夜傾訴家庭矛盾,也有人很遺憾地再次犯罪。未成年人檢察工作教會我:法律可以劃定行爲的邊界,但拯救靈魂需要更漫長的陪伴。

《無盡的盡頭》不是一部完美的劇,但它撕開了社會肌理上的膿瘡,讓光照進司法系統最隱秘的角落。作爲檢察官,我期待更多作品能展現這種“不完美的真實”——畢竟,在守護少年的路上,承認困境纔是改變的開始。而我們,願永遠做第一批在黑暗中舉起火把的人。

(作者系河南省睢縣人民檢察院未檢檢察官)

“不划算”的堅持彰顯司法溫度

劉靜怡

“未檢工作就像一顆種子,而孩子們需要這顆種子。”在《無盡的盡頭》這部劇中,林之桃、白恩宇用責任、擔當、愛心來澆灌這顆種子;在現實生活中,無數從事未檢工作的檢察官也用“守護未成年人”的初心在培育這顆種子。作爲一名從事了7年未檢工作的檢察官,《無盡的盡頭》讓我內心激盪,久久不能平靜。看這部劇,更像是一次與現實困難的堅定博弈、一次與心靈的溫暖對話。影畢,未檢人也將繼續向前。

在選材方面,該劇選取的案件原型都是話題度高、社會關注度高,甚至推動了司法進步的典型案例。這些案例通過影視藝術的加工,將一些專業的法言法語化作觀衆能理解的語言,將卷宗中的內容以一種更形象、更藝術的形式向觀衆講述,讓觀衆都能夠共情,都能夠找到各自的代入點,從而沉浸於故事中。劇中給我印象最深的是“舞蹈培訓機構性侵案”,作爲校長的萬學民長期利用教學的便利,對未成年女學生實施性侵犯,犯下了不可饒恕的罪行。這個案件性質惡劣、社會關注度高,然而一審卻只能以猥褻兒童罪判處萬學民有期徒刑五年,令人憤慨。對此,林之桃始終未放棄尋找新的證據,最終通過依法抗訴讓萬學民得到了應有的懲處,彰顯了嚴懲犯罪的司法態度。該劇將性侵案件發現難、取證難、指控難等問題一一拋給觀衆,讓觀衆知道了辦理性侵案件的困難程度,也瞭解了每一個案件背後,都有無數個像林之桃那樣不畏困難、狠抓細節的未檢人的默默付出。

在內容方面,劇中主角們“升級打怪的”日常,恰是我在未檢工作中的點點滴滴。劇中林之桃、白恩宇那個堆滿雜物的未檢辦公室令我動容:幾張舊桌椅,一塊寫滿日程的小黑板,承載着改變無數少年命運的重量,見證着未檢事業的“從無到有”。我所在的都江堰市檢察院,未檢工作於2014年2月從公訴科分離,同年10月正式設立未成年人刑事檢察科。與林之桃、白恩宇等人的經歷一樣,我們院未檢工作的開展也經歷了漫長的嘗試與探索,也經由幾代人的付出與託舉纔有今天的成績。記得我初入未檢部門時,一名資深的老檢察官總說:“我們辦公室的打印機總是全院最忙的打印機,因爲它要打印的不僅是法律文書,還有幫教方案、心理評估報告……”在涉未成年人案件量上升的態勢下,未檢檢察官依然堅持對每個孩子進行社會調查,依然願意爲每一次附條件不起訴召開不公開聽證,依然會在深夜接聽涉罪少年的求助電話。這種“不划算”的堅持,體現了未檢人的負責,也彰顯了司法應有的溫度。

劇中一個個熟悉的名詞,一個個熟悉的案件,正是我們未檢工作的最真實寫照:傾力打造未檢工作辦案區、未成年人“一站式”保護中心、青少年法治教育基地,奔走企業聯繫觀護幫教基地;爲了追求案件的真相,依法介入引導偵查,和公安的同志一起熬更守夜;爲了查清案件事實,追求公平正義,在法庭上與辯護律師脣槍舌劍;開展法治進校園、進社區活動,把法治的種子播撒到每個角落……這部劇的熱播能讓更多人瞭解並理解未成年人檢察工作,也能讓更多人懂得當權益受到侵害時可以用法律武器保護自己。可以說,《無盡的盡頭》在檢察普法宣傳工作史上寫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

在人物塑造方面,劇中檢察官形象生動自然。林之桃被潑油漆時那僵硬的肢體、聽被害人講述遭遇時那泛紅的眼眶、在法庭上發表公訴意見時那一長段的慷慨陳詞,都體現了扮演者任素汐紮實的演技和臺詞功底,她用自然又細膩的表演,精準呈現出角色人物疾惡如仇、剛正不阿的特點。高偉光演繹的白恩宇,嚴肅中不乏幽默、成熟中透着天真。劇中白恩宇的插科打諢爲同事帶來輕鬆時刻,也讓觀衆在沉重壓抑的氛圍裡得到緩解。這個角色設定雖然很討喜,但是多一分幽默則顯輕浮,多一分嚴肅又顯厚重,高偉光的演繹恰到好處,將一個接地氣的、鮮活的檢察官帶到觀衆面前。

在細節方面,劇組精心設計的小細節也值得觀衆深挖。片頭序幕裡,沙盤上散落的書本、在舞臺上跳舞的女生、藍色的沙發、關在籠子裡的兔子玩偶、沾滿血跡的剪刀,都對應着劇中的一個個案件,劇組將劇中用來療愈孩子的沙盤和案件共同呈現出來,這一巧思使觀衆觀影思路更加清晰。

站在未成年人檢察路上回望,既有否定者的質疑也有開拓者的堅持。當司法不再滿足於“案結事了”,而是追求“案結事好”時,法律就不再是冰冷的條文,而成爲點燃希望的火焰。當看到幫教過的少年考上大學,成爲足球教練、設計師、程序員時,當看到曾經被侵害的孩子走出陰霾健康成長時,當看到那些破碎的家庭因爲我們的努力在逐漸向好時,我終於懂得:未成年人司法保護的盡頭,是讓每個迷途的孩子、暗夜裡掙扎的孩子都能在法治的陽光下,找到屬於自己的星辰大海。正如劇中所說:“未檢工作的本質是一棵樹搖動另一棵樹,一朵雲推動另一朵雲,一個靈魂喚醒另一個靈魂。”

(作者系四川省都江堰市人民檢察院黨組成員、政治部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