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仍在成績迷宮裡穿梭
散文
成績,重要嗎?
在中學教育工作,起步一年多,像只羽毛未豐的雛鳥,明明還只是串場的一隻胖鳥,沾了沾水,就呱呱不停。
可能因還新鮮,筆記總是做個不停,我有時實驗,有時犯錯,工作心得嘩啦啦流泄不止,寫在一本神秘小本本,封底黏貼一個告示「三省吾身」,用醜不能示人的字,近似某種摩斯密碼或者乩童塗鴉,就怕人翻看,訕笑。
但我又不甘寂寞。
莊子說:「道隱與小成,言隱於榮華」。真知灼見,容易被似是而非的話語掩蓋──即使是一「坨」菜鳥,鳴唱的內容不全然正確,甚或刺耳,但我仍想在學生、教師、家長都容易掛心不已(連我也不例外)的「成績」,啁啾些粗糙個感。
對於當老師,我菜到可以榨出一桶養生湯。但,我絕對夠資格講「成績」──因爲,我們可能曾經,都是枚泡在升學迷宮裡的青澀學生。
成績,有時很重要。
我有經歷過「少一分打一下」的老師,小時候,體罰剛被禁止,但求好心切的老師仍會按照傳統方式要求,實際上,我學科成績不算差,不多太會被打,有時書本比生活簡單,書本上的知識已經被包裝好,照着學就好。我小時啃著書本,當一條愚蠢的書蟲,但是生活能力和人際應對進退,在及格線而已。
但是,我內建叛逆靈魂,不喜歡他人管我,我向來不畏懼恐嚇型的老師,之所以能寫出比較高的成績,大多因爲老師給了一些很棒的方法,或人格魅力,因此我信服他,和恐嚇無關──我厭惡恐嚇。
恐嚇別人的人,通常是沒有自信的。
成績,賦予當下學習成果的審視。當考高分,會獲得一定的快樂;考低分,會感到煩憂。
我個人認爲,成績,是評斷學習的一個很有效率的方式,這是它重要之處。
不過,若是透過「成績」,和他人比拚排名,事情就變得複雜些。
出了社會,各行業有所謂的業績壓力,學生呢?
顯示排名,要到何種程度?現實些來看,成績提供便捷的門檻,讓達標的學生去應許之地。我當學生時,計較排名,想爭得第一,但天知道,這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世界,何況還沒長出一丈的實力,卻把心魔養出來了。
偶爾聽到重視成績、和他人比拚輸了以後,被「心魔」吞食發生不幸的資優生新聞。有時,我們會把矛頭指向他(受害者),勸說:怎那麼想不開?不過就差幾分?
他若聽見,可能會更悲傷──你根本不懂他的苦,不知他內心從未停歇的分數暴風雨。
又或,自尊因素外,他背後有一羣毅力堅強的親友團隊,每天照三餐(含點心時間)對他的人生許願──殊不知,神仙教母都沒辦法盡善盡美的完成灰姑娘的願望,人,怎可能無瑕?
不崩潰纔怪。
大學畢業前,我在補習班任教,曾有個國小高年級的女孩,剛好當天她上課較不專心,自己玩得很快樂,課結束前我小考,她考八十分。原本她應該是班上最棒的孩子,媽媽也對她有很大期許。
我詢問大家分數後,其他人都一百分,但她遲遲不說話,眼淚開始狂掉,沾溼桌面一片,我告訴大家,原本就沒有要大家帶回家簽名,怕什麼?
她仍是哭,我和她附近的同學,花費許多高級衛生紙,她才紅着眼,害羞地說:「我沒考過這麼糟的分數,輸這麼慘。」
我當下有點震驚,那孩子考了八十分,卻不放過自己,還想跟人比。那她以後考得更慘時候,怎麼辦?
是誰不放過她?
我當天恭喜她,和她分享個人對成績的看法。成績,只是一種驗證而已。妳剛剛上課,沒準備好我考的這些內容,現在錯了,妳也學會啦。
我有時候會迷惘,身爲南部鄉下孩子,我不愛競爭,討厭現實的比較,那我就該屬於不切實際嗎?應該有更中庸的方式?
在外地,某次機緣,和一位嚴謹的前輩在中學共同教學,我和她的風格是南半球與北半球。
我在班上出了一道圖文作業,將文本內容改成畫作,同學作業相當精彩,每篇我都捨不得錯過,掃描,做成簡報,全班面前和同學討論。同學反應也很好。
事後,前輩問我,可否協助給每張圖確切的分數。
我本能想逃避,因爲我知道,這只是個小作業,有些人畫工雖不好,但創意很精采,那我該怎麼評?學生看完以後,得失心又如何?
你能幫臺灣的玉山主峰和自家的花園美景,打一種風景分數嗎?
你能幫枕邊人與電影名模,打一種心愛分數嗎?
我和前輩進行一番「溝通」,叛逆的內在我,舉了前面八十分小孩的故事,非必要的話,不太想給分數,引導學生重視成績至「失之毫釐」像「差之千里」,非我樂見。
前輩也說明原則,有成績,才能評比優劣,讓做得好的同學得到獎賞,沒用心的自知理虧。重點是,有成績,後面纔好登記學期評量。前輩也以我獲過文學獎背景爲例,文學獎不也有分數評比嗎?
我想,當大家有用心做,作業本質很彈性,可否以完成與否,全班給一樣的分數?
我最後還是按照前輩的話,分數給出差異。但有學生看到分數,真如我所想的,碎念:「爲什麼我用很多技法,得到九十分,她畫那樣就有八十八分?」嗚呼,勝者贏不夠多,計較起差異性了。
我把一切攬在身上,眨眼勉強笑說,其實都不錯,這分數看看就好。
分數,很傷感情。
等我自己耕耘時,也許回到南部、平原坦白的性格使然,我惦記分數會影響學生對許多事情的看法。學生也會注意成績,那我如何協助他們?
我想學着瀟灑,但有時學生成績不理想時,我也會很扼腕,甚至開始拿着成績單,追問學生:「花黑盆?(英文諧音:發生什麼事)」
成績如何,是否象徵我教得好或不好?
爲了顯得我很會教,所以要提升學生成績?
第一年時,我抱着成績,找工作的偶像,我師傅阿媚老師討教,厚臉皮的花費她的時間,煩她念念我。
「成績和你教的內容,總有天會過去。但,學生會記得你某堂課觸動他的幾句話,或一段故事。想想,你自己記得高中某課的解釋嗎?」我工作的偶像,阿媚老師這樣提醒我。她就是拿捏升學成績得宜的人,抓重點,不拘於物,學生卻也表現得很好。
或許,就像拿鐵棒鞭打,不一定打得出成績,但絕對能養出恐懼。以成績逼迫和審視自己和學生,恐懼必是第一個跑出來的革命家。
只有依據成績,適當調整教與學的策略,纔可能學得比先前好。
除此之外,阿媚丟給我一個問題:「這個年代,你想當什麼老師?經師,還是人師?」
我想起韓愈,傳道授業解惑,我弱弱的啁啾二聲:「人師。」
「那你爲何總是如此在意成績?學校有要求?自己的性格?你爲何比它們更在意成績?爲何必定要是你?你──把自己看得太偉大囉!」
我一位大學朋友,剛開始在中部任教,我比他早一些出來教學,我們很常互助合作。
只是當他展開工作,紮實的操練課程以後,我發現,好像不太一樣了,教學的觀念也逐漸看得出差異。
我跟學生,有點感慨地分享這件事。
某天,我做了一張課間的學習單,傳給朋友,問「這樣的設計,你覺得對課程有何影響、助益?」我也做好會被褒貶一番的準備。
朋友只是淡定的回答:「我可以多算一次作業成績。」
當下,我不知怎麼回答,其實,有千百道陰影撲面而來,也許這只是現實一些的回覆,但我一直聯想到那日,我與前輩的討論,心中的憂傷、懷疑。
朋友素來務實,雲淡風輕。我就像被佛印一屁打過的蘇軾,內心動搖雜亂。
他面對作業的設計,首先想到的是成績嗎?
他變了嗎?格格不入的是我?
爲何和我的偶像師傅給我的感覺好像不太一樣?環境使然嗎?
學生安慰我:「老師,也許他只是覺得你煩,已讀亂回,不是認真的。」
有可能,學生是對的(我最不懂人情)。
不過,萬一我朋友是認真的呢?
到底,要怎麼看待「成績」這件事,比較有智慧,也比較踏實?該如何掛心,纔是聰明的?
我實在太困惑了,於是就在「反省小本本」寫下這一排字,留給十年後的自己:「嗨,我仍在成績迷宮裡穿梭,但願,那時你已在出口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