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需要什麼樣的企業家IP?
立人設、講情懷,已經是當下每個企業家打造IP的必經之路。
這套方法在曹德旺、董明珠身上都有應驗,二十年前,有不少馬雲的信徒、李彥宏的顏粉,最近兩年,更多企業家在公衆視野中塑造出鮮明的個人IP。
典型的例子,劉強東“東哥”的形象深入人心,京東入局外賣以來,憑藉給騎手交社保、補貼員工子女上學等舉措收穫不少好評;素以親民形象、創業故事以及對產品的執着追求,在公衆心中樹立起極具親和力與號召力IP的雷軍,也成了短視頻、直播間裡的常客。
企業家IP的構建與發展成爲了當下社會備受矚目的焦點。
但自古以來,高處不勝寒,IP一旦翻車,也意味着負面影響力變得愈發尖銳。從安徽SU7事故,到產品宣傳與實際不符的質疑,小米的公衆形象受損,曾經振臂一呼便能引發粉絲狂熱追捧的雷軍,也隨之陷入沉默。
就連宗慶後這樣的老一輩實業家,在身後也未能逃脫IP人設崩塌的命運。去年宗慶後去世時,“布鞋首富”“慈祥老父親”“民族品牌保衛者”等光環加身,外界對宗慶後讚譽不絕於耳。但近期關於娃哈哈遺產爭奪的曝光,使得這位曾經的商業傳奇人物形象受損,也給娃哈哈品牌帶來衝擊。
企業家的IP形象在時代的浪潮中經歷着起伏變化,而社會媒介的迭代始終是背後的隱形推手,重塑着企業家與公衆對話的方式。
這些現象不禁讓我們深思:企業家IP究竟該如何構建與維護?而大衆又究竟需要怎樣的企業家?
實業爲基,事成人立
上世紀八九十年代,中國企業家的IP還帶着濃厚的泥土氣。
那時的媒介是報紙的鉛字、紀錄片的鏡頭,傳播慢、範圍窄,但能被記住的,多是與時代使命綁定的名字。
儲時健是典型。早年執掌玉溪捲菸廠時,他的名字與“亞洲第一菸廠”的業績綁定;晚年種橙再創業,媒體用“橙王”定義他,公衆記住的是“跌倒後再站起”的堅韌。
他可能從沒想過“塑造IP”,但實業成就與人格韌性,通過有限的媒介報道,自然成了一代人心中的“企業家精神圖騰”。
還有海爾的張瑞敏,用一把大錘砸出了中國製造業的質量覺醒,1985年,他當着全廠工人的面,親手砸毀不合格冰箱,這件事被報紙傳遍全國。
就此塑造出的形象始終帶着車間主任的務實,“日事日畢、日清日高”的管理理念從生產線上生長出來,《經濟日報》曾以“砸出來的名牌”爲題追蹤報道,字裡行間都是他與中國製造的共同成長。
聯想的柳傳志也是個極具爭議的人物,最早在電子一條街的簡易平房裡埋下了民族IT產業的種子。
80年代末,他帶着團隊蹬着三輪車送貨,媒體描述他時離不開“攢電腦”“跑銷路”這些詞彙,寒冬裡裹着軍大衣在路邊吃盒飯的照片,成了早期科技創業者的經典影像。
老一輩標杆企業家的IP構建更多依託於時代背景與個人特質的自然融合。許多創始人在改革開放初期帶領企業成長爲國際巨頭,憑藉“企業家精神”、“管理智慧”等標籤成爲行業先驅。
和當下科技新貴的炫目光環相比,那時的技術人才與“技工貿”“貿工技”的探索緊密相連,企業家與企業的發展深度綁定,個人形象更像企業的“附屬品”,公衆的認知大多錨定在其對應的商業成就上,較少涉及個人生活與情感層面的內容。
早先的IP邏輯是“事成人立”,先有經得起時間檢驗的實業成就,纔有被記住的資格。
人們看到的是那個在政策與市場縫隙中尋找出路、把企業帶向世界的領航人,而他們的故事裡傳遞中國高科技企業從無到有的艱辛,經過媒介的過濾篩選,只讓最厚重的流傳。
人立事成,IP成了商業的“前置變量”
互聯網的到來,徹底改寫了遊戲規則。
當媒介從報紙、電視變成微博、短視頻、直播,傳播速度從“按天算”變成“按秒算”,新一代企業家的IP構建方式發生了顯著變化,文字、圖像、聲音的融合,讓企業家形象不再單一,通過可互動、可拆解、可參與的動態敘事,IP的構建途徑也因此有了更多元的途徑。
某種程度上來說,馬雲是第一個“吃螃蟹”的。他沒刻意塑造IP,卻趕上了互聯網啓蒙的浪潮——淘寶改變零售業、支付寶改變支付方式,他的“讓天下沒有難做的生意”成了時代裡的一句口號。
早期互聯網論壇裡,網友自發剪輯他的演講片段,“今天很殘酷,明天更殘酷,後天很美好”等金句在博客、貼吧瘋傳,甚至被印在勵志日曆上。公衆在記住阿里的同時,也記住了這個會講故事的商業領袖。他的IP是“時代紅利+媒介放大”的產物,自帶互聯網的開放基因。
雷軍則把“主動設計”玩到了極致。從小米發佈會的“AreyouOK”,到社交媒體上與用戶“稱兄道弟”,他的IP帶着強烈的“表演型”特質:既像創業者在分享方法論,又像推銷員吆喝產品。
公衆對他的好感,很大程度來自各種接地氣的互動——用戶每一次點贊、轉發,都在爲他的人設投票,媒介算法不斷推送他的動態,普通人覺得“他和我們一樣”。
換句話說,雷軍“網紅企業家”的IP形象塑造,本質上是互聯網造神的一個縮影,用戶是IP的共創者,粉絲不僅買手機,更會在論壇裡幫雷軍“圓人設”,這種互動讓IP有了遠超商業價值的情感黏性,也很容易被打造成爆款營銷案例。
但這種“人立事成”的邏輯也藏着風險,媒介能快速造神,也能瞬間祛魅。
周鴻禕的轉型最具代表性。早年他以“紅衣教主”的叛逆形象破圈,靠“免費殺毒”顛覆行業時,微博上懟天懟地的風格自帶流量;近兩年,一衆企業家退居二線,這個有些過氣的明星創始人,卻開始熱衷做客直播間、拍短劇,拉近公衆距離且迅速積攢人氣。
今年年中,據媒體報道,周鴻禕在其個人自媒體賬號發文稱,“我準備幹掉360整個市場部,這樣一年可以給公司省下幾千萬。”表示從當天起,要一個人完成一場完整的新產品發佈會。(如果這句話也是一次“流量實驗”,那的確帶來了一定的爭議效果。)
網紅老闆是否能取代整個市場部門?這個問題並非表面看上去那麼簡單。
以一場發佈會爲例,如果說目的是通過精簡人員提升效率,市場部的核心工作,從前期的用戶調研、競品分析,到中期的渠道鋪設、傳播節奏設計,再到效果追蹤、用戶反饋處理,大概率會被其他部門承接,只是把職能轉移而非消失。
如果是爲了節流,那更站不住腳,個人流量的維繫同樣需要成本,無論是內容團隊的支撐、平臺資源的置換,還是長期人設的打磨,都藏着看不見的投入。
這也是當下打造個人IP時最常見的誤區:高估了個人流量光環對品牌長期價值的影響力。
一場發佈會的熱度可以靠老闆的網紅屬性點燃,但品牌認知的沉澱、用戶信任的積累、商業目標的持續達成,從來不是單一IP能獨立完成的系統工程。更重要的是,以流量爲主導的IP思路下,本就是無根之木。
就像有網友評論,“光有話題,但沒有真正有價值的流量,這樣的造神是不可持續的。”
網紅企業家的重點,依然是“企業家”而非“網紅”。
更極端的例子是某些企業家把IP徹底異化爲“流量生意”。比如曾有科技公司創始人,在朋友圈明碼標價,美其名曰“資源對接”,實則把個人信譽當成了可交易的商品。
這種操作看似精明,但當過度曝光讓IP失去了神秘感,公衆發現每一次“人設表演”與業務需求的綁定,“真誠分享”漸漸變成“軟廣套路”,曾經的行業大佬,距離翻車或許只差一次負面。
IP的內核該是什麼?對比兩代人,媒介的角色變化其實很值得玩味。老一輩時,媒介是單向輸出的喇叭,報紙登一篇企業家專訪,電視臺播一段工廠紀錄片,信息從媒介到公衆,沒有反饋迴路。企業家的IP是被外界定義的——公衆只能通過有限內容刻畫形象,比如提到儲時健,想到的就是“實幹”;提到更早期的實業家,就是“救國”。
等到了新一代,短視頻評論區的吐槽、微博熱搜的討論、直播間的彈幕,雖然公衆對一個企業家的認知也是由鋪天蓋地的營銷內容拼湊搭建,但不再僅僅是被動接受者。
雷軍的“性價比”人設,既是他主動塑造的,也是網友在無數次薅羊毛、曬單中強化的;劉強東從“爭議人物”到“東哥”的形象回升,同樣也是公衆在時間沉澱中重新解讀的結果。
這種變化,讓當下的企業家IP更鮮活,但也更脆弱。
媒介速度快了,容錯率就低了,一句話說錯可能上熱搜,一次決策失誤可能被放大。這也是爲什麼比較下來,老一輩企業家IP更抗打,而新一代的IP,始終在公衆的放大鏡下,實時、主動地更新。
真正意義上的企業家IP,底色一定是價值創造的,而不是僅僅用媒介去探索“IP的邊界能有多寬”。無論玩法如何變,有個邏輯始終成立:
能穿越週期的IP,終究要回到“人”本身,不過這不是表演出來的人設,而是對時代問題的迴應: 這個時代需要什麼?我的企業能解決什麼?如何把實業做紮實、如何用互聯網改變生活,如何讓普通人用上好產品?
所以你會發現,在當下媒介環境複雜、輿論風浪說來就來的時代,那些真正沉下心錨定價值創造的企業家,反而極少陷入“翻車”的漩渦。
比如DeepSeek的樑文鋒,在通用人工智能賽道羣雄逐鹿時,他沒有選擇頻繁出現在峰會論壇刷臉,也沒有用“顛覆人類”的噱頭博眼球。公開資料裡,他極少接受採訪,更多出現在實驗室的技術評審會,甚至在公司內部郵件裡反覆強調“大模型的價值不在參數規模,而在解決具體行業的真實痛點”。
這樣的IP形象也自然與“技術紮實、拒絕浮誇”綁定,人們會傾向認爲,他的低調不是刻意爲之,而是價值創造的自然外顯——當一個人把精力全放在領域深耕上,哪有時間表演“AI佈道者”的人設?
媒介只是工具,能讓好故事傳得更遠,卻不能把空故事變成真傳奇。
從製造業的車間到直播間的聚光燈,中國企業家IP的演變,其實是一部人與時代對話的簡史。媒介在變,玩法在變,但公衆對“真實價值”的期待,從未改變。這或許是所有想做IP的企業家,最該讀懂的時代密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