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忽然想起了鄭律成

“他想要給孩子們唱上一段,可是心裡直翻騰,開不了口。”老舍筆下那位鼓書藝人的躊躇,忽然讓我想起了年輕的鄭律成。當年的這個朝鮮青年,與老舍筆下的鼓書藝人不同的是,他在延安終於找到了自己的聲音,開始放聲歌唱——“假如我是一隻鳥,我也應該用嘶啞的喉嚨歌唱”,這艾青的詩句,恰似爲他而寫。

我總在想象1937年秋天鄭律成站在寶塔山下的情景。延河水泛着粼粼波光,列隊走過的每個人,臉上都洋溢着光彩。遠處傳來此起彼伏的歌聲,《義勇軍進行曲》《在太行山上》的怒吼,在黃土高坡上飛揚。這個二十三歲的朝鮮青年,就像一隻不服輸的孤鳥,帶着滿腔熱血飛越千山萬水,來到這片燃燒着抗戰烽火、充滿了青春氣息的土地,並在1938年4月唱出了《延安頌》的美好旋律。鄭律成說:“我日夜琢磨着,想寫支這樣的歌,它應當是優美的、戰鬥的、激昂的,以它來歌頌延安。”他的漢語還帶着濃重的朝鮮口音,但他朝氣蓬勃的音樂卻超越了語言的藩籬。

隨後,在抗大的土窯洞裡,鄭律成遇見了詩人公木。他們的相遇,讓我想起穆旦筆下“我要以帶血的手和你們一一擁抱”的熾熱情懷。他們一個寫詩,一個譜曲,相約共同爲八路軍歌唱。鄭律成有時爲尋找合適的節奏,會跑到深山溝底,用手擊打石子。忘情之下,一不小心,甚至把手指給敲破了,指頭滲出鮮血。而就是這雙手,譜寫出了《八路軍軍歌》和《八路軍進行曲》的激昂旋律。《八路軍進行曲》的誕生過程可以說充滿傳奇。據說公木寫完歌詞後,鄭律成還覺得少了些什麼。他在窯洞裡來回踱步,突然靈光一現,在開頭加上了三個“向前!”從此,“向前!向前!向前!”的吶喊響徹華夏大地,昂揚的歌聲如黃河之水奔涌而出,勢不可擋。吳伯簫在追憶延安歲月時說:“感人的歌聲留給人的記憶是長遠的。無論哪一首激動人心的歌,最初在哪裡聽過,哪裡的情景就會深深地留在記憶裡。”從延安傳出來的這些充滿激情的歌聲裡,有窯洞油燈跳動的火苗,有延河水奔流的濤聲,更有一個民族不屈的吶喊。

1949年開國大典的閱兵式上,奏響的就是鄭律成筆下流出的激情旋律。這旋律也見證着穆旦詩中“一個民族已經起來”的莊嚴時刻。而今年,2025年,恰是中國人民抗日戰爭暨世界反法西斯戰爭勝利80週年,這場勝利不只是一個國家的勝利,也是全世界人民並肩戰鬥贏得的光榮。老舍筆下藝人面對受苦受難的孩子時的“悲歌”,艾青對這土地愛得深沉的“眼淚”,穆旦因爲“一個民族已經起來”的“讚美”,都與鄭律成的抗戰音樂一樣,是超越國界的反法西斯戰歌。這些具體而詩意的表達,歷經歲月磨洗,依然激動人心。

在這樣一個寧靜的黃昏,在拿到今年全國作文題的這個安詳而平和的時刻,我又想起了鄭律成。他的歌聲穿越時空,召喚我們像不倦的鳥兒一樣永遠向前,一起爲勝利歌唱、爲自由歌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