臺灣考大學制度演變整理!廢聯考是哪年?分科測驗是什麼?
1992年在大學聯招印題組人員入闈前,教育部長毛高文(紅色領帶者)公開表示,希望聯考試題不要出得太刁鑽,以引導高中正常教學。圖/聯合報系資料照片
114學年度大學入學正在二階申請階段,後續放榜將由各大學公告正取與備取名單,又到了「幾家歡樂幾家愁」的時刻。對尚未錄取的學生而言,早已開始準備7月即將登場的分科測驗。然而在過去的聯考時代,並不像如今有多元入學管道,當年是名副其實的「一試定生死」。你可能聽過聯考、指考、學測,但「分科測驗」可能讓家中沒有學生的民衆感到陌生。那麼,臺灣的大學考試製度是如何一步步演變而來的呢?
臺灣首屆分科測驗於2022年7月11、12日登場,僅29083人報名,和2021年指考約4萬餘人相比,考生人數減少萬餘人。無論是阿公、阿嬤那個年代的大專聯招、爸媽那個年代的聯考,還有七、八年級生必經歷的學測、指考,一直到現在的分科測驗,每次大考變革都引起親師生的焦慮。
你考過聯考嗎?是否苦讀過三民主義?國文作文結尾總少不了一句反攻大陸。而從前的考試到底有多難?數學不到30分,居然也能上臺大醫科?半世紀以來的臺灣民衆,大都在考場中身經過百戰,臺灣經驗中的「聯考篇」已是不可磨滅的一頁紀錄。
1954年首屆聯招,只有臺大等4所大學參加,共錄取2100餘人。其後漸納入私立大學。大學聯考近半世紀間,歷經分組、電腦閱卷、改採先考試後填志願、不考三民主義等技術變革,卻始終堅定維持着以「一試定終身」,爲高等教育擇取菁英學生的中心精神。
1989年大學聯考放榜,考生、考生家長查榜情景。圖/聯合報系資料照片
據聯合報報導,首屆聯招榜首賈士蘅(版面誤植爲衡),年方十八,當年在聯合招生中,以353分總成績奪魁,是當時考試院長賈景德的孫女。那個時候是採取先按照志願填學校,再按考試分數依序分發,賈士蘅自然是以狀元之姿,進入第一志願臺大歷史系。
1954年的臺灣大學、師範學院、農學院、工學院聯合招生中,賈士蘅成績榮得第一。圖/聯合報系資料照片
1954.8.26聯合報3版「狀元賈士衡是個女郎」。
可惜不是每個人都能像賈士蘅女士一樣,3年苦讀都能順利開花結果。聯考爲臺灣帶來的後遺症也顯而易見,考試引導教學,致使教育目標與學習精神遭到嚴重扭曲。
聯考初期,主政者多持菁英導向教育觀點,爲了篩選菁英,考題刁鑽,大學之門自然也窄,大考題目一度還設計了倒扣機制,來避免考生亂猜答案。
臺灣多數人因着這樣的考試文化,秉持着「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的教育原則。學生只准備聯考要考的科目,不考的就不重視,無形之中形成升學主義和大學的排行榜,也對社會造成負面影響,人人只想擠進明星學校或熱門科系。
1990年大學聯考的師大附中考場情景,一名母親在酷暑中爲子女拭去身上的汗水。圖/聯合報系資料照片
如此社會氛圍下,就也不意外,建中生吳祥輝在1975年是如何靠一本「拒絕聯考的小子」聞名全國。在這本書裡,吳祥輝描述了「大決定」後幾個月的心路歷程及種種困惑,這本「瘋子自道」甚至驚動當時的教育部長公開抨擊「對部分青年『拒絕聯考』的觀念,不敢苟同」。
時任教育部長蔣彥士說:「聯考,雖不是十全十美的制度,但在還沒有找到更好的方式之前,不失爲最公平的辦法。進大學的意義是希望以最迅捷的方式,開拓自己的前途」。
吳祥輝「拒絕」聯考後曾創辦黨外雜誌「民進週刊」。圖/聯合報系資料照片
大人不喜歡,吳祥輝拒絕聯考的勇氣卻觸動了更多身不由己的學生們,聯合報1976年7月13日的12版「青春的呼喚」中登出了部分學子寫給吳祥輝的信件,以下節錄其中兩封。
1976.7.13聯合報12版「青春的呼喚」,收錄在前往大學窄路上掙扎的學子心聲。
有趣的是,吳祥輝本人其實並未在升學方面受到挫折,甚至認同聯考是種滿進化的制度。他之所以拒絕參加聯考,單純認爲當時的學校教育無法滿足他的需要,而試圖破釜沉舟「做自己前途的主人」,想追求一種升學以外的生活方式與意義。
吳祥輝毅然決然的行爲,激起當時社會對聯考制度功能的熱烈爭辯,有偏激者認爲,受制於聯考的教育,一直在大批製造落空及受挫的年輕人,尤其解嚴之後,教改運動隨各項社會運動而風起雲涌,「廢聯考」呼聲漸高。導正大考制度對高中教育所產生的諸多扭曲,正是歷次大考改革的最主要訴求。
1987年7月4日,毛高文接任教育部長,7月15日,臺灣宣佈解除戒嚴。毛高文剛到任不久便語驚四座:「要打倒聯考這個『怪物』」。
毛是蔣經國的表姪,也是蔣經國任命的最後一名部長。當年教長交接後,毛高文向蔣報告,「解嚴後有許多地方要進行改革。」蔣說:「那就去改啊!」
毛高文在野百合運動期間奔走,讓學運七天內和平落幕,任內成立「大學入學考試中心」,推動「推薦甄選」,打開多元入學的大門,想借此翻轉檯灣僵固的教育體制。
毛高文同時開放高中畢業生出國留學,增設多所國立大學如中正、東華、 暨南等大學,將私立三專改製爲學院,以及推動技職教育與一般教育平行發展。他認爲,辦好技職教育,自然可以有效紓解升學壓力。
1991.6.25聯合報6版「毛高文忙着拯救考生」。
聯合報民國1991年12月7日頭版,首次出現「多元入學」這個名詞,標題爲「大學聯招改革草案提出」。那時大考中心纔剛成立兩年半,首度提出最成熟的三項改革方案:包括推薦甄選、預修甄試、改良式聯招,以組成多元的入學管道。
1991.12.7聯合報頭版「大學聯招 改革草案提出」(版面左下角)。
其中改良式聯招,也就是考試分發入學制,與舊制大學聯招形式類似,具有高中同等學力資格皆可應考,與聯考不同的部分是,將分爲基礎與指定科目兩階段考試,也就是後來的學測跟指考。
這種改變,主要是針對過去一試定終身的缺點所發想,卻也馬上遭質疑,兩階段多次考試的方法,難道不會使學生高中三年都身陷考試之中嗎?反對者也說,「多元入學途徑」與「選才參考多元標準」的概念並不相同,新制的主要入學途徑並未突破考試選才的枷鎖,反而要大學增辦的考試不少,也懷疑主管機關該如何有效監督、又如何提供充足資訊讓考生抉擇參考。
「大學之道」的拓寬,也與少子化和廣設大學脫不了關係。
聯考元年的大學錄取率只有2成,1994年,410教育改造運動四大訴求之一,就是廣設大學。同一年,教改會成立,由時任中研院院長李遠哲擔任主委及召集人,教改報告書將「改革高等教育」、「實施多元入學」方案列爲重點。
教改會並未主張全面廢聯考,而是希望發揮聯考優點,「向兩階段的改良式聯考邁進」,李遠哲多次肯定二階段改良式聯招的方向,「一試定終身不好,二試定終身好一點」。他說,改良式聯招第一階段每個學生都考一樣的科目,教學就不會不正常,也不會讓考試領導教學。
1996年行政院教育改革審議委員會第34次也是最後一次召開委員會議。圖爲教改會召集人、中央研究院院長李遠哲。圖/聯合報系資料照片
預定在1999年實施的改良式聯招,一度因多位大學校長臨陣提出疑慮而暫緩實施,但仍擋不住社會主流觀點漸從「菁英教育」趨向爲統統有獎式的「普及教育」,高等教育不再是少數人的特權,學士學歷也從競爭優勢變成了基本條件。
聯招制度最終延至2002年廢除,由指考代替7月的聯考,此時距毛高文豪語打倒聯考怪物,已過去15年。那年的大學錄取率飆升到80.41%,首屆指考分發入學的大學錄取率也接近7成。
當時臺大校長陳維昭痛批政府放任國內大學在幾年內倍增爲135所,又逐年刪減大學經費,導致高教品質滑落、學術沉淪。
2020.2.12聯合晚報頭版「指考延期史上首見」。
教改的陣痛並未就此劃下句點。聯考廢除後廿年,指考也走入歷史,末代指考考生,在SARS年代出生、高中畢業在新冠疫情升溫之時。這羣考生的下一屆,也就是首屆108課綱教學的學生,同樣將在炙熱的7月,迎接分科測驗的洗禮。
分科測驗與指考最大的不同,就是不考國文、英文、數乙等主科,讓許多校系被迫在考試分發管道回頭參採學測成績。今年學測過後,臺北車站旁的南陽街已掛起斗大的「學測重考班現正招生中」海報。補教業者也反映,新課綱首屆考生苦無翻身機會。仿若夢迴當年父母一試定終身的慘澹青春。
2022.6.25聯合報5版「首屆分科測驗考生 僅2.9萬人」。
首屆分科測驗登場前,前往諮詢學測重考的人數就較去年成長一倍多。圖/聯合報系資料照片
「我就是這樣長大的」,臺灣民衆就算不一定進過考場,也幾乎無人能倖免從小開始就接受的,由聯考或其他考試所導引出的教育方式。考試本只是擇才機制,卻逐漸演變成爲學子從小學到高中的教育目標主軸,也不少人以「上大學」這件事,作爲決定人生前程的關鍵因素。
即便是如今,在末代大學聯考已「蓋棺」的廿年後,「唸書爲考試,考試爲升學」的景象並未消失,老話一句,考試本身何罪之有,比來比去的陋習纔是,專家用心良苦設計各式擇才方式,最後都仍不免消蝕在考試文化的競爭心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