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評 人文】康文炳／在記憶之場對話

林傳凱《白牆與粉筆灰：探索臺南校園政治案件》書影。（圖／時行文化提供）

推薦書：林傳凱《白牆與粉筆灰：探索臺南校園政治案件》（時行文化出版）

他們是那麼年輕，大都才二、三十歲，而臨刑前的神情卻是如此坦然自若，義無反顧地迎向死亡。鏡頭凝結，一代抗爭者成了臺灣歷史的記憶座標。

翻閱《白牆與粉筆灰：探索臺南校園政治案件》，書中的受難者檔案照片，總是令人過目難忘。他們眼裡透露出來的一絲冷冽，彷彿既是對這個他們即將離去的世界的睥睨，也是對後之來者的叩問──我們如何記憶他們？

在歷史的斷裂時刻，總有人選擇站出來，挑戰權力冷酷的邊界；個人的軀體對抗龐大的國家機器，理想與現實之間的衝撞，幾乎註定以犧牲收場。但倘若個體的犧牲能被羣體的記憶所承接，他們就不再只是一次徒然的死亡。

但我們有記憶的義務嗎？如今，他們的政治主張顯得過度天真，而我們身處的這個時代，對娛樂消費的追逐更已經瓦解了對歷史記憶追尋的熱情。但這一代抗爭者的故事提醒我們，在歷史最悲觀的時刻，依然有人展現行動的勇氣，而不願被馴化成現實的俘虜。作爲人類，我們有義務記住那些在歷史悠長的黑暗中依然熠熠生輝的人性。

作爲公民，這一代人的啓示也正如作者所強調：警惕國家暴力。對統治者而言，他們是危及統治權的叛逆者；對同代人而言，他們或許是孤立的異類；但在我們這個時代，他們理應成爲一座讓我們反思自由、公義與權力邊界的歷史座標。

《白牆與粉筆灰》（「白牆」與「粉筆灰」即白色恐怖囚牢與校園的指稱）整理了臺南三十所各級校園的白色恐怖事件，並一一記述了受難者的生平事略。雖是簡要的敘事，卻都是以作者林傳凱多年的口述、田野、檔案研究爲基礎，引用資料嚴謹，敘述脈絡清晰；難得的是，筆調冷靜剋制，在歷史紀錄與情感投注之間取得很好的平衡。

當然，《白牆與粉筆灰》的侷限性也顯而易見。本書並不是對臺灣白色恐怖歷史的宏觀回顧與分析，而只集中在教育領域，且只處理了臺南部分的校園事件。細究，這是作者推動「歷史鄉鎮化」構想的一部分；歷史記憶需要藉助「場域」的提醒，以示永誌不忘，這也是紀念碑、紀念館、紀念日存在的意義。本書正是「記憶場域化」的一次嘗試，將發生於一地的歷史事件以故事形式重構，並帶回本地的場域訴說，讓長年掩沒的公共記憶，重新成爲當代對話的現場。

歷史離不開「事實」與「闡釋」：事實需要檔案文件的證明，而闡釋則難免涉及闡釋者的生命經驗與立場。在近年大量開放政治檔案的支持下，持續出土的記憶見證，仍將進一步重構臺灣的敘事。例如，作者就提醒，1949年前後離散來臺的外省籍人士超過百萬人，佔當時整體人口約15%；而根據檔案，白色恐怖受整肅的對象則約45%爲外省籍，差距甚大。

從「二二八」到白色恐怖，臺灣敘事的重構需要更多的歷史事實，也需要更開放的心態、更前瞻的闡釋眼光，以避免淪爲純然的政治工具。誠然，歷史總是涉及身分認同的爭奪，但真正的歷史，除了教會「我們是誰」，也應該讓我們學會如何尊重他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