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束草的冬天》:一個女孩的精神返鄉之旅丨影評
館館
在家鄉束草一間民宿工作的女孩蘇哈是韓法混血,從小就未曾見過父親,只從母親口中聽說過他們年輕時零星的浪漫往事。某一天,民宿突然來了一位來自法國的畫家,他執意要在這座蕭瑟的邊陲小鎮採風。蘇哈預感,這就是她等候了23年的那個男人。
《束草的冬天》講的就是這樣的一個故事,渴望父愛的女兒和一位疑似是她父親的男人,共度了一整個冬天。電影改編自同名小說,因此影視化之後效果也更接近文藝片類型,靠着草蛇灰線的細節和意識流的鏡頭來表達角色的內心,營造朦朧的故事感。
影片還原得最成功的是束草當地冷寂蕭索的氛圍。在這個發展遲滯的小鎮裡,所有居民都自帶一股散漫之感。蘇哈的男友想當模特,在束草完全沒有發展空間。最後去了首爾面試,才一次就接到了廣告邀約,於是雄心勃勃的他很快就決定搬去首爾,也想帶蘇哈一起離開。
和對新生活躍躍欲試的男友相反,蘇哈是闖蕩過後選擇歸鄉的逆流之人。她本是高材生,卻在幾個月前放棄首爾的職業前景回到家鄉,做着與自己所學毫不相干的工作。在母親看來,她的行爲不可理喻;但在蘇哈心中,駐守在出生地或許纔能有機會找尋到父親的身影。地域上的返鄉和心理上的尋父,屬於同一種尋根行爲。
而畫家作爲一個外來者,對這座當地人已經厭倦的小鎮卻表達出了罕見的熱情與執着。他在這家民宿最小的房間裡住了一整個冬天,與當地人語言不通但還是堅持外出探索,甚至聘請了唯一會說法語的蘇哈帶他看遍束草小鎮的景色,聽她講述真假參半的神話傳說。畫家厭煩成爲商業化社會流水線上的一員,只有這種跳出過去生活框架、進入新環境的創作可以給他帶來更具生命力的靈感。
或許正是這種不同尋常的“遠道而來”讓蘇哈心生疑慮。從見到畫家的第一面開始,她就陷入暗自雀躍的期待中:這個男人與母親描述的父親形象如此相似,他的出現又巧合得像一場目標明確的重逢。因此蘇哈殷切地想與畫家變得親近,甚至不惜做出偷窺行爲。她渴求探尋父親的痕跡,也渴求接近她對法國的美好幻想。
電影的前半段蘇哈和母親的關係算不上和諧。女兒不理解媽媽這麼多年爲何不去嘗試聯繫父親,媽媽也不理解女兒爲何突然對消失的生父如此好奇,只透露過一次當年男人離開時並不知道自己已經懷孕,許下春天就會回來的諾言後就再也沒有音訊。
母女對尋父的分歧避而不談,矛盾就更多地體現在日常生活裡。媽媽靠賣水產爲生,但她從不讓女兒動手。同時媽媽也深受社會規訓影響,會催婚,也會勸女兒去整容。這種焦慮烙印到蘇哈身上,結果就是產生了嚴重的厭食反應。蘇哈接受不了母親古板的愛,所以對母親做的食物產生了生理性排斥,強塞進嘴的米腸也會吐光。而與之形成對應的是,蘇哈一直想要讓畫家吃一頓她做的飯,卻反覆被畫家拒絕。兩段情感的不平等,都通過做飯與進食體現。
當又一次和母親發生爭吵之後,蘇哈站起身來,此時鏡面的反射將她的面孔拼接到了另一具肥胖身軀上,錯位的身體一如她錯位的處境——她留在了束草,卻和這裡的生活並不適配;她愛着母親,卻無法和母親達成真正有效的情感交流。
法國畫家的出現對蘇哈來說是生活轉折的希望。她渴望感受從未有過的父愛,於是不斷試探畫家身份,借神話傳說的殼將母親的故事摻入其中,得到的卻是否認和疏遠。
母女和解發生在蘇哈終於得知當年父親離開的真相之後。原來,所謂的父親不知情只是母親編的體面謊言,當年母親告訴過父親懷孕消息,對方還是不負責任地逃走了;儘管她也尋找過對方蹤跡,卻一無所獲。她不願告訴女兒真相,因爲被拋棄的只需要有她一個人就夠了,母親不想讓女兒也和她一樣體驗這種失落與困窘。那一刻開始,母女之間的隔閡消失了,蘇哈對畫家是父親回來的幻想也被戳破。隨着這位異鄉人最後不辭而別,束草也再次迴歸日常。
不同的是,在打破對他人的幻想後,蘇哈終於可以着眼於身邊的美好。曾經被她吐槽不好看的束草的冬天,現在也終於被認可“束草還是很美的”。對家鄉的印象,就像電影裡反覆出現的整容提議,都是自我的不確立。當人們將情感投射到外在,一味尋求他人的肯定,只會覺得自己永遠不夠好。而當我們把目光投射向自己,纔會發現束草是美的,自己也是美的。不必等待一個承諾中的遙遠春天,春天其實就在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