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是“好”的高考作文題?
每年六月高考過後,高考作文題都會準時登上熱搜榜,全民熱議的背後,藏着一個深層的思考:我們到底希望通過一道作文題,考查學生的哪些素質?其實,高考作文題從來都不只是寫作測試。當我們討論“什麼是好的高考作文題”時,實際上是在追問:未來的社會中堅,該具備怎樣的思維能力和人文素養?
作文題不只是“寫作任務”
要說清楚“好的高考作文題”,得先回到本源:作文題究竟是什麼?
從“題目”二字,你能看到古人造字時的巧思。《說文解字》裡說“題,額也”,額頭是人臉上最顯眼的部位。“目”就更直接了,本義眼睛,後來引申出“條目”“項目”之意——比如說“目錄”,就是“用眼睛看的條目”。當“題”和“目”組合在一起,就有了奇妙的張力:“題”是框架、方向,像額頭一樣明確;“目”是細節、視角,像眼睛一樣靈活。比如寫《我的校園》,“校園”是“題”,規定了你不能寫家裡的事;但可以寫操場的樹、教室的窗——這些都是“目”的自由。這種“規範”與“開放”之間的平衡,正體現了作文題目的本質。好的作文題,就像給你畫了一個圈:圈太小,人會受限制;圈太大,人會迷茫。它得在“管”和“放”之間找到那個微妙的點。
生活中處處有“題”。老師佈置的“讀後感”是題,單位要求的“工作總結”是題,但作文題和這些都不一樣——它是“用文字表達思考”的專門訓練。筆者曾請教過一位前輩:“教了三十年作文,您覺得作文題最該教會學生什麼?”他說:“不是華麗的辭藻,而是‘想清楚再寫’。一道好的作文題,會逼着學生把事情想明白:我要表達什麼?別人可能怎麼反駁我?”比如寫《談堅持》,平庸的題目只會讓學生堆砌例子,而好的題目會加個限定:“堅持到底一定是對的嗎?”——這就逼着學生思考“堅持”和“變通”之間的關係,從單一的價值判斷轉向辯證思考。作文題的終極目的,是培養“有邏輯的表達”和“有深度的思考”。這一點,在高考作文題裡體現得尤爲明顯。
因此,好的高考作文題,就像剝洋蔥,一層比一層“辛辣”,也一層比一層接近核心。
第一層是“現象層”。比如上海卷的“專・轉・傳”,表面是在說“專業知識怎麼轉化、怎麼傳播”。考生可以舉“科學家寫科普書”“學術論文被短視頻解讀”的例子,這是最基礎的要求。
第二層是“邏輯層”。它要求考生找到事物之間的關聯:從“專”到“轉”是不是必須的?“轉”得越多,就一定“傳”得越廣嗎?有個考生寫道:“專業是根,轉化是橋,傳播是果。但橋要是建歪了,根就會被挖斷,果也會爛在地裡。”這種對邏輯關係的辨析,比單純舉例進了一步。
第三層是“價值層”。它追問的是背後的意義:在信息爆炸的時代,我們爲什麼需要“專業”?“流傳”的本質是什麼?有考生提到:“真正能傳下去的,從來不是知識本身,而是知識裡藏着的人對世界的追問。就像孔子的話傳了兩千多年,不是因爲他說的每句話都對,而是因爲他教會了我們‘怎麼做人’。”這種思考,已經觸及了文明傳承的本質。
普通作文題可能只需要剝開第一層,而高考作文題,要求考生至少剝開第二層,能摸到第三層的,纔是真正的佼佼者。
高考作文題是一份精神成人禮
有位教育專家說過:“高考作文題是給18歲年輕人的一份‘精神成人禮’。”18歲是人生的重要節點,一道好的作文題,應該在這個節點上,啓發他們思考一些“必須想清楚”的問題。
它該教會學生“直面真實”。生活不是美好的童話,而是充滿了矛盾和不確定。好的作文題,應該讓學生明白這一點。它不應該只展示“崇高”“美好”,也應該讓學生看到“平凡”“掙扎”。比如寫“苦難”,不僅要寫英雄的犧牲,也要寫普通人的無奈;寫“成功”,不僅要寫光鮮的結果,也要寫背後的代價。這樣,學生走出考場後,纔不會被“完美人生”的幻想迷惑,才能更從容地面對生活中的不完美。
它該鼓勵學生“保持追問”。真正的人才,不是“知道答案”的人,而是“善於提問”的人。好的作文題,應該在學生心裡種下“追問”的種子。比如面對“專・轉・傳”,追問“什麼知識值得被傳承”;面對“苦難與新生”,追問“我們該如何紀念歷史”;面對“AI與人類”,追問“人之所以爲人的意義是什麼”……這些追問,可能沒有標準答案,但很可能會伴隨學生一生,成爲他們深度思考的起點。
它該引導學生“學會擔當”。好的高考作文題,應該讓學生意識到自己的社會角色。有個考生在作文結尾寫道:“艾青說‘爲什麼我的眼裡常含淚水?因爲我對這土地愛得深沉’。現在的我,可能還說不出這麼深沉的話,但我知道,我腳下的土地,需要我們這代人去守護。也許是學好一門技術,也許是做好一份工作,也許只是不辜負每一天的陽光。”這段話沒有豪言壯語,卻透着樸素的擔當——這正是社會需要的品質。
讓高考作文題成爲“思想的種子”
高考作文題的意義,遠不止於“選拔人才”。它像一顆種子,種在每個考生的心裡,會在未來的歲月裡生根發芽,讓他們成爲有思考能力、有擔當精神、有時代感知力的人。
對命題者來說,設計一道好作文題,需要勇氣:敢於跳出“安全區”,不怕被質疑“太難”;需要智慧:在規範與開放、傳統與未來、公平與區分之間找到平衡;更需要情懷:真正關心年輕人成長,關心這個國家的未來。
好的高考作文題,應該是個“矛盾容器”。它不提供標準答案,而是拋出一個讓人糾結的問題,逼着考生去權衡、去辨析。在這方面,2025年全國1卷作文題就做得不錯。老舍的“開不了口”和艾青的“嘶啞歌唱”,本身就是一對矛盾:人在困境中,到底該沉默還是發聲?沉默是懦弱還是智慧?發聲是勇敢還是魯莽?這種矛盾,沒有標準答案,卻能看出考生的思維深度。
好的高考作文題,應該像一架“思維梯子”:起點不高,讓大多數考生都能爬上去;但越往上,臺階越陡,越能區分出誰有力量爬到頂端。上海卷的“專・轉・傳”就很像這樣的梯子。最底層,考生可以解釋三個詞的意思,舉幾個簡單的例子——這對大部分考生來說都不難。中間層,需要分析三者的關係:“專”是基礎,“轉”是橋樑,“傳”是目標?還是說“轉”可能毀掉“專”,“傳”未必需要“轉”?能想到這一步,就已經不錯了。最高層,則要跳出文字本身,思考時代問題:在算法推薦的時代,“專”的深度會不會被“轉”的流量綁架?在信息速朽的時代,“傳”的意義是不是該重新定義?
好的高考作文題,既要紮根當下,又要面向未來。它得讓考生聊聊身邊的事,更得讓考生想想十年後的世界,不僅關注“歷史”和“文化”,還要觸及“未來”。現在的考生是“數字原住民”,他們從小玩VR、刷短視頻、用AI,這些經驗應該被納入作文題。未來的社會,需要能和AI共處、能應對技術變革的人才。高考作文題作爲“指揮棒”,應該引導學生關注和思考:技術和人文該怎麼平衡?人類獨特的創造力到底在哪裡?
一道好的高考作文題,最終會沉澱爲一代人的共同記憶。多年後,當考生們回憶起18歲那年的考場,他們可能記不清具體的分數,卻會記得那道題曾讓他們認認真真地思考:“我是誰?我要成爲什麼樣的人?我該如何面對這個世界?”
這,纔是高考作文題最珍貴的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