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時候打破對迷幻藥的刻板印象了

過去一年，迷幻藥坐了一趟過山車。

原本市場都期待着Lykos Therapeutics遞交的MDMA輔助治療創傷後應激障礙（PTSD）的新藥申請，能夠獲得FDA的批准，進而開始迷幻藥元年。

然而，2024年6月，FDA精神藥物諮詢委員會以10:1的票數認定“療效風險比不達標”，更以9:2的票數質疑其有效性。兩個月後，FDA正式發出拒絕函（CRL），要求Lykos追加三期臨牀試驗。

上市失敗後，Lykos決定裁員75%，迷幻藥賽道驟然冰封。

希望總在絕望中萌芽。2025年上半年，Compass Pathways的裸蓋菇素療法COMP360和Beckley/Atai的短效致幻劑BPL-003先後公佈關鍵數據，儘管華爾街反應不一，但這依然重新點燃了人們對迷幻藥領域的興趣。

加上FDA的監管態度轉變，也讓人們對於迷幻藥率先破冰抑鬱症抱有期望。

然而，Lykos的挫敗揭示了一個殘酷真相：數據與倫理的每一道裂縫，都可能讓十餘年努力歸零。更深層的困局還在於，若市場始終戴着“歷史偏見”的枷鎖審視新事物，無數挽救生命的機遇將在質疑中被提前扼殺。

要打破困局，不僅新技術必須拿出足夠強的數據，市場也需要打破對一些新技術的刻板印象。過去我們討論較多的mRNA如此，迷幻藥也如此。

Lykos從巔峰到谷底

MDMA（俗稱搖頭丸）是一種主要通過誘導突觸前轉運體構象變化，以促進單胺再攝取抑制和釋放的化合物，可有效調節恐懼記憶再鞏固，增強恐懼消退並促進開放和親社會行爲。

早在2017年，MDMA便獲得了FDA授予的突破性療法認定。2023年12月，Lykos（向FDA提交了MDMA輔助治療PTSD的新藥申請，2024年2月申請獲受理且授予這一申請優先審評資格。

這是首款申請上市的首款迷幻藥輔助療法，標誌着迷幻藥研究領域的一個開創性時刻。

市場熱情瞬間點燃，Lykos也由此完成了1億美元的融資，商業化團隊急速擴張，各州遊說緊鑼密鼓。

Lykos的信心源自兩點。一方面，PTSD新療法存在巨大的臨牀需求。美國有超過1300萬人患有PTSD，根據Lykos的說法，40%至60%的患者從未獲得緩解。

另一方面，Lykos也拿出了臨牀數據。FDA審查的數據主要來自Lykos開展的六項2期研究，兩項關鍵的3期研究和一項長期隨訪研究。與接受安慰劑和心理干預的患者相比，這兩項試驗都達到了PTSD症狀改善的主要終點。

然而，FDA精神藥物諮詢委員會卻並不買賬，提出兩點質疑，並以壓倒性的票數反對MDMA批准。

其一，現有數據並未證明該產品能有效治療創傷後應激障礙。委員會指出，MDMA作爲心理治療的一種輔助療法，試驗方案中並沒有量化心理治療師的質量，因此對實際療效並不能有效判定是哪一部分具有效果。

其二，大部分成員認爲，即便實施了REMS計劃以更嚴格地控制其使用，該療法的益處也不會超過其風險。FDA在其簡報文件中寫道：有幾個因素使這些數據難以解釋，並使該申請的效益-風險評估複雜化。另外，包括血壓和脈搏的增加，以及濫用的可能性等安全性問題也未完全說明。

在委員會召開之前，非營利組織臨牀與經濟評估研究所發佈了一份報告，強調了Lykos數據中的安慰劑偏見和道德問題。儘管Lykos的治療師和試驗參與者反駁了這些批評，但仍引發一系列爭議。

兩個月後，FDA做出了與委員會一致的決定，要求Lykos進行額外的三期臨牀，進一步確認安全性和有效性。

就在FDA拒絕的第二天，《精神藥理學》雜誌撤回了此三篇此前關於MDMA輔助心理治療的論文，原因是“不道德行爲”在出版前未披露。這也動搖着其科學信譽。

從信心滿滿到希望被擊碎，Lykos很快宣佈將裁員75%，創始人Rick Doblin也辭去董事會職務。這一動作，或許意味着FDA要求的額外三期臨牀，遙遙無期。

重新燃起希望

關於MDMA的審批，曾被視爲一項世紀審查，原因在於，這是FDA首次考慮將迷幻藥用於醫療用途。

一旦FDA開了綠燈，將徹底、迅速扭轉市場預期。但很可惜，MDMA闖關失敗。這也給迷幻藥賽道破了一大盆冷水，市場熱情迅速消退。

希望總在絕望中萌芽。當PTSD領域陷入沉寂，抑鬱症戰線卻傳來捷報。

6月底，Compass Pathways公佈裸蓋菇素療法COMP360治療難治性抑鬱症（TRD）兩項三期試驗中的第一批備受期待的數據：治療6周後，患者抑鬱評分（MADRS）較安慰劑降低3.6分，達到主要終點。

Compass稱這一結果“具有臨牀意義”和“高度統計意義”，海外分析師也認爲這些數據爲其申請上市掃清了障礙。

然而，或許是公司發佈的數據有限，未披露安慰劑組及更多安全性數據，導致華爾街用腳投票。數據發佈後，Compass股價反而暴跌30%。

對此，公司首席醫療官Guy Goodwin表示，其認爲市場誤讀了統計數據，預期有所偏差。二期臨牀上，Compass在MADRS上減少了4.2點，在市場眼中三期臨牀未能複製這一點。然而，Guy Goodwin表示，“3.6和4.2在統計學上沒有顯著差異，但這並非旁觀者所看的方式”。

真正讓華爾街爲之興奮的則是Beckley Psytech/Atai隨後發佈的BPL-003治療TRD的二期臨牀數據。

BPL-003是甲氧色胺苯甲酸鹽鼻噴製劑，屬色胺類致幻劑。數據顯示，接受12毫克BPL-003治療29天后的患者在MADRS上的分數比基線下降了11.1分，8毫克的低劑量水平也優於對照治療。值得注意的是，第8周療效依舊顯著，8毫克和12毫克的劑量能夠在57天內保持MADRS分數降低10.8分和10.2分，同期，對照組的分數僅下降5.2分。

安全性表現也不錯。幾乎所有治療出現的不良事件都是輕度或中度的，且沒有自殺意圖或行爲的案例。

Jefferies分析師表示，BPL-003在耐藥性抑鬱症中顯示出“強健”的療效數據，並指出，BPL-003可能會達到10億美元的銷售峰值。

同時，考慮到FDA專員 Marty Makary 在5月採訪中明確表示，將 “快速、高效審查” 致幻劑試驗數據，並推出 “專員國家優先憑證計劃”，將部分藥物的新藥申請審評週期從10-12 個月縮短至1-2 個月。

HHS部長Robert F. Kennedy, Jr.此前也表示支持迷幻藥，甚至指責FDA“壓制”了這些治療方法。

在市場眼中，BPL-003針對的TRD屬於 “美國公共衛生危機”，有望納入該計劃，加速上市。也正因此，數據公佈後，Atai股價大漲超20%。

一條艱難的道路

迷幻藥的破冰之火，正從抑鬱症領域重新點燃。

6月底，抑鬱症迷幻藥開發藥企Cybin與High Trail Situations LLC達成可轉換債務協議，後者爲其下一代迷幻療法提供5億美元的融資。資本又開始了新的押注。

無論COMP360還是BPL-003以及其他在研的迷幻藥，誰能率先獲批監管批准很重要，但面對Lykos的失敗，市場不得不期盼更多。

BPL-003的優勢在於其較短的致幻持續時間（約1-2小時），而Compass的裸蓋菇素療法需患者在診所監護6-8小時。從商業化角度看，短時程給藥更易被醫療機構和患者接受。

但它們的一個共同障礙還在於，目前數據隨訪期普遍較短（COMP360僅6周，BPL-003爲29天）。加州大學舊金山分校教授Jennifer Mitchell指出：“若單次給藥僅維持3-6周療效，其成本（包括診所監護和人員培訓）將遠超價值；若能持續2年，才具備商業可行性。”

因此，Compass和Beckley的遠期數據至關重要。正如Stifel分析師Paul Matteis所說，投資者需要看到質的飛躍，而非量的改進。

顯然，市場對迷幻藥的商業潛力和可行性仍有很多懷疑。目前看，市場仍需等待。若2026年數據驗證療效持續半年以上，首款迷幻藥或於2030年前獲批；反之，資本熱潮可能再度退潮。

除此之外，圍繞Lykos的安慰劑偏見和道德爭議，則提醒着我們迷幻藥的開發本質仍是一個令人擔憂的過程。由於藥物致幻的特性，會使患者處於弱勢地位，這導致藥物本身幾乎不可能避免諸多指控或是擔憂。

關於有效使用這種治療所需的具體條件仍存在許多問題，即使是最支持的專家也對這種治療的侷限性提出警告，即迷幻藥有好處，但需要認真查看每一種療法的安全性和有效性，必須小心又小心，不要把這些東西當作靈丹妙藥。

此外，藥物分類仍是攔路虎。MDMA、裸蓋菇素目前均屬“一級管控物質”（與海洛因同級），獲批後需DEA重新分類。儘管拜登政府計劃將大麻降爲三級管制，但各州政策差異可能造成准入壁壘。

這意味着，迷幻藥不僅要跨越科學驗證的高峰，更要在污名化的認知沼澤中艱難跋涉。某種程度上，這與mRNA技術當前的遭遇相似，在科學家爲抗擊癌症而探索mRNA無限可能之際，公衆對“基因改造”的本能恐懼築起認知高牆。

但在生物科技大航海時代，這種困局需要被打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