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的意義爲何而丟失?
弗蘭克爾對我們當代人的重要價值就在於,他強調了意義的重要性。他引用愛因斯坦的話說:“把自己的生命視爲毫無意義的人,不僅感受不到快樂,還很難適應生活。”相反,即使在集中營這樣極端的條件下,帶着意義活下去的人,更有可能在這種環境下生存。生活缺乏意義感,正是我們當代很多人存在的問題。
弗蘭克爾曾經通過觀察得出這樣的結論:人們瘋狂地追求權力、金錢、慾望等,原因在於空虛。因爲人們追求意義的意志受到挫折,爲了避免這種空虛,他們就將追求權力的意志、獲得享樂的意志作爲代償。弗蘭克爾的觀察發生在20世紀,但是,難道我們當代就不存在這樣的問題嗎?我們大家津津樂道的“空心病”、虛無主義、精緻的利己主義者,這背後不都與意義感的丟失有關嗎?就像弗蘭克爾所說的,在今天,仍然有很多人通過拼命追求成功,試圖彌補內心意義的空虛,但意義並不來自於此。
弗蘭克爾提醒道,他曾調查過一批試圖自殺的學生,他們大部分都宣稱自己的生活毫無意義。然而,事實上,這批學生中大多數人都積極參加社會活動,在學校成績很好,且與家人關係和睦。那麼問題出在哪裡呢?弗蘭克爾說:“我們都曾經夢想着,當人們的生活水平提高了,一切都會好起來,人們就會感到幸福和快樂。”但正如前面提到的那批試圖自殺的學生,他們所生活的環境是一個物質極其豐富的社會,是一個極其富裕的國家——也就是當時的美國。弗蘭克爾說:“事實上,在解決了生存的困苦之後,真正的問題就會浮現,也就是我們爲什麼而活。”
除了物質的極大豐富之外,當時的人們還面臨着傳統衰退的問題。當我們不再受傳統以及傳統所期待的那種價值觀支配時,其實我們也很容易失去方向,這樣一來,大家都不知道自己要做什麼了。書中說,這樣的一代人其實比上一代更容易受到“存在空虛”的折磨,因爲在他們身上傳統的衰退最爲明顯。當然,弗蘭克爾並沒有聲稱我們要回歸傳統,他只是在告訴我們,爲什麼這種所謂“存在空虛”的問題會變得越來越嚴重。總的來講,人類總是在追求意義,總是走在追求意義的路上。但這恰恰是那個環境下的社會未能滿足人們的東西。弗蘭克爾批評了當時流行的還原論和泛決定論。什麼是還原論和泛決定論呢?還原論和泛決定論的本質是把人類當成一個東西、一種物質或者各種元素的組合。相信還原論的人在人類身上發現的也就只是功能,像條件反射、條件控制過程、先天釋放機制等等。他們甚至會把人等同於動物,認爲在人身上找不到與動物有區別的東西,或者說人類身上的東西在動物身上都能找到。
但人真的只是一個東西嗎?如果人只是一個東西,那生命又有什麼意義呢?13歲那年,弗蘭克爾就面臨着這樣一個問題。當時他的科學老師在教室裡的桌椅中間走來走去,並且教導他們說:“從本質上講,生命只不過是一個人體燃燒的過程,一個氧化的過程。”當時弗蘭克爾的反應很大,他直接跳起來,並丟給老師這樣一個問題:“如果真如你所說,那麼生命又有什麼意義呢?”結果老師回答不出來。還原論有沒有道理呢?當然有,它有一定的道理。我們人確實會受到生理、心理和社會條件的影響。弗洛伊德就曾經說過:“讓我們嘗試將一羣完全不同的人一起困於飢餓當中,隨着飢餓感的不斷增加,所有的個體差異就會變得模糊起來,取而代之的是它們會產生一種不受約束的衝動,最終以統一的形式表達出來。”咱中國有句古話,從另外一個方向說明了這個道理,叫做“倉廩實而知禮節,衣食足而知榮辱”。弗洛伊德和這句古話都強調人受制於它所面對的條件,這是有道理的。
可是,如果一味強調這一點,就會剝奪掉人的尊嚴。書中說:“這樣一段理論,在罪犯那裡會成爲託詞。只要被告宣稱他在犯罪時是不自由的,他的行爲是受他內心某種機制所激發的,那麼他就不必爲他犯下的罪行負責。”但現實並非如此,法官仍然會對他維持原來的判決。弗蘭克爾說:“如果我們把犯罪分子當作環境的受害者,然後以此來減輕他的內疚感,其實某種程度上也剝奪了他做人的尊嚴。”他說:“感受內疚其實也是人的一種特權。”
弗蘭克爾並不完全贊同弗洛伊德的觀念。他說,就他在集中營裡的觀察,事實恰恰相反。人們在極端環境下最後的表現並不是完全統一的。飢餓感是一致的,但人的表現卻各不相同。他說:“在‘野獸’被釋放出來的同時,‘聖人’也一起顯現。”換句話說,即使在極端情況下,人也是有自由作出選擇的,並不完全受制於他所面對的條件。相反,這些條件會受制於人的決定。正如瑪格達·B.阿諾德所說的:“所有選擇都是有原因的,但它終歸由作出選擇的人引發。”極端環境下,有人會成爲“野獸”,有人會成爲“聖人”。還原論確實會導致意義的消失。
弗蘭克爾講過一個例子,說一對年輕的夫婦到非洲擔任志願者。他們有一個小組,就像在玩一個遊戲一樣,會去問他們:“你爲什麼加入志願組織?”而他們的回答是:“我想幫助那些沒有特權的人。”結果對方又會問:“所以你肯定感覺比他們更優越?”然後他們回答說:“某種程度上是的。”於是對方會繼續追問:“所以在你心中或者無意識裡面,肯定有一個想要證明你比他們更優越的想法?”這種追問的問題在哪?就是一開始人家去做志願是帶着理想主義和利他主義的精神去的,結果在不斷的追問下,他們這種理想主義和利他主義好像被解釋成了一堆很煩人的問題。他們之間會不斷地互相詰問:“你的隱藏動機是什麼?”弗蘭克爾說,這就是一種過度解釋,這種詮釋可能會削弱和侵蝕我們對價值觀的重視。
其實試想一下,這種過度的自我解釋在我們現在的生活當中也是比比皆是的。書中提到一個案例,說有些人在感到焦慮的時候就會去瞎分析自己,說:“我這肯定是什麼俄狄浦斯情結,是什麼閹割焦慮……”就拿着一堆大詞往自己身上套,但這其實會否定了人的自由以及人的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