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名人堂】林比比鳥/瓶中信

長年擔任編輯的我,非常習慣說服作者他們深具才華,唯一需要的是毅力。可兩年前收到貓編邀約專欄文時,我卻心虛於自己恐怕兩者都不具備。儘管應允,身體卻沒有用地一陣癱軟。

懷疑自己沒有寫作才能,但至少我擁有內化的編輯能力。在寫之前,我呼喚出體內的編輯,思考報紙讀者可能的喜好,自己站在哪個守備位置最有利,確定大主題後逐一列出數十個小題目,排好順序,接着……就是坐下來一篇一篇寫。說起來簡單,執行卻困難重重。

編輯的經歷是兩面刃,一面在市場上披荊斬棘,一面創作時砍殺自己。這職業病讓我對自己特別嚴格,許多有趣的人事物或許因爲自我審查而被扼殺。而跟作家長年工作,讓我眼高手低,過往美好的經驗都成了內耗的燃料。我踩了創作新手常犯的各種問題,靈感多卻缺乏書寫的手感;沒有耐性、不明白創作是一場需要意志力與體力的馬拉松。

如此煎熬,還是每兩週持續書寫,一開始的動力來自於遠近親疏、識與不識之人的回饋,偶爾貓編轉寄一兩則讀者留言,或者有人因此有感寫了文章。這些零零落落卻時不時便浮上海面的瓶中信,穿越時間與空間,再一次讓我相信創作之所以可貴,不在於名與利(如果有也很好),而是那些古怪或孤獨的念想不僅對自己有意義,也可能觸動他人。

原來這世界有那麼多人跟我一樣,被要求活得正面、積極與正常,也真的長成不冒犯的乖樣,可心裡卻躲着小獸。我們會被自得其樂的怪人吸引,在意那小小地、咬齧着我們神經的小事。我透過文字,喚醒同類,一隻狼在山谷這頭嚎,遙遠的山谷傳來另一頭狼的呼應,「原來你在那裡」。

寫着寫着,我漸漸不再在乎評語與流量,每一篇文章都是一個小小的時間膠囊,封鎖當下的紛擾與喜悅。每一篇文章都是一枚瓶中信,拋入訊息紛擾的浪潮中,漂向同時代或未來的讀者。

就像我的書櫃中,儘管有一半的作者已不在世,可是他們的訊息還是穩穩地傳到我這兒,每次閱讀都有新發現。有那麼多識與不識的創作者憑空創造宮殿、神話與傳奇,這一枚又一枚的瓶中信,等待被打開,讓人沿着訊息或得到智慧,或獲取安慰。就像我依然等待著書櫃中那另一半作者的新作,如同期待海上再次漂來新的瓶中信。

專欄來到尾聲,兩年來挺起腰桿,假裝鎮定的時光終於能告一段落。回望這段時間的改變,發現不知不覺鍛煉出寫作的肌肉,還挖掘到意想不到的潛能,最後的一枚瓶中信不需拋入海中,我直接交給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