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底快手二創現狀：大量博主沒有版權仍“頂風作案”
文/徐梓凡
短視頻平臺的違規二創現象何時休？
2021年12月，中國網絡視聽節目服務協會發布了《網絡短視頻內容審覈標準細則（2021）》其中明確指出，未經授權不得自行剪切、改編電影、電視劇、網絡影視劇等各類視聽節目及片段。
距《細則》發佈已2年半，原本二創“慣犯”抖音經過和多個長視頻平臺合作後已逐漸“洗白”，而另一大短視頻平臺快手仍在“頂風作案”且大有氾濫之勢，甚至還追隨着新的風口逐步覆蓋到短劇領域。
這背後是平臺、博主、學員之間早已形成的巨大產業鏈。快手作爲平臺，不定期發佈二創活動來吸引衆多用戶參與，但因缺乏有效的審覈機制，違規搬運、二創現象屢見不鮮。對此，快手則表示，如遇侵權問題，需用戶自行承擔後果。
快手搬運、二創現象氾濫
經梳理髮現，當前快手平臺的影視相關內容大致分爲幾類：直接搬運、二創和無人播劇。其中，二創佔據較大比例。
在快手平臺內搜索“影視剪輯”“影視二創”等關鍵詞，均可以檢索到數百名相關用戶，粉絲量從幾萬至幾百萬不等，頭部博主的獲贊量可達千萬。更有博主直接在簡介中留下聯繫方式，公開收徒教學。
例如粉絲量19.8萬的博主熱劇衝浪，其發佈的二創內容有騰訊視頻獨播的《玫瑰的故事》；粉絲量122.9萬的博主桃菌愛看劇，其發佈的二創內容有愛奇藝獨播的《狂飆》。
坤輿商業觀察隨機添加了幾位博主的微信，其中名爲小白影視（收徒中）的博主，快手平臺粉絲量爲91萬，其一對一課程價格爲398元，內容包括手機剪輯方法、提供影視資源渠道、上傳視頻注意事項和避雷方法等，承諾一次收費終身教學。當問及《細則》出臺後的影響，以及博主提供影視資源的版權問題，小白影視則回答道：“沒有影響”“不用版權”。
實際上，當詢問收徒教學博主提供的影視素材是否有版權時，大部分博主都直言“沒有版權”“不需要版權”，但可以通過剪輯、配音解說等方式來規避審覈風險。
擁有5.5萬粉絲的影視博主學長向坤輿商業觀察透露：“雖然沒有版權，但不封號。”
快手平臺擁有44.2萬粉絲的博主安心追劇也表示：“如果二創算違規的話，我也不會有那麼多粉絲。”
除了二創，在快手平臺上更是有直接搬運的情況發生。
粉絲量58.5萬的博主傳奇追劇人，在發佈的內容裡直接搬運了《九龍城寨之圍城》。
粉絲量15.7萬的博主天天影視播放（收徒），在發佈的內容裡直接搬運了騰訊視頻獨播的影視劇《玫瑰的故事》。
粉絲量3.6萬的博主洋蔥熱播劇，其頁面信息顯示爲：每天不定時更新。視頻隨時會被強制下架，儘快觀看！不見視頻已被下架。而在其發佈的內容裡有直接搬運的騰訊視頻獨播的《承歡記》。
對於上述三個博主直接搬運的內容是否獲得版權方的授權，坤輿商業觀察均在私信、粉絲羣、評論區進行詢問，但都沒有得到回覆。
據坤輿商業觀察發現，目前快手平臺上的搬運、二創影視作品中，存在衆多未實現合作的長視頻平臺的自制、獨播等影視劇、綜藝作品，同時還有衆多二創短劇作品，這些短劇的版權是否歸屬於快手或是否有授權也是個未知數。
平臺監管盡責存疑
搬運、二創現象氾濫，與快手平臺缺乏監管不無關係。
快手平臺在社區內容規則中心中明確表示，“對可能存在版權風險的內容進行簡單的二次創作，如：簡單加字幕、換背景或改變畫幅，並未在原作品基礎上輸出個人觀點及創意”的內容，屬於違規搬運作品。
（來源：快手平臺社區內容規則中心）
隨後，坤輿商業觀察嘗試在自己的快手賬號上傳了近期騰訊、芒果TV、愛奇藝等平臺獨播電視劇《慶餘年2》《玫瑰的故事》《與鳳行》《寧安如夢》的劇情片段，除改變畫幅外並未做任何加工。所有視頻在很短時間內上傳通過，均未收到平臺的審覈提示。
對此，坤輿商業觀察通過聯繫快手平臺人工客服得知：對於快手目前已有的版權影視，用戶是可以嘗試發佈剪切、二創作品的。直播需要版權報備，二創短視頻則不涉及版權報備，可以正常發佈。對於其他平臺的獨播劇，快手客服並未明確表示平臺是否會禁止發佈，只表示：“版權方可能進行維權處理，到時就會下架作品。”
此外，快手客服還補充道：“如果有剪輯需求，可以使用快手雲剪的版權素材進行剪輯，通過網頁端搜索快手雲剪，點擊找素材進行在線剪輯，以避免出現侵權行爲。”
隨後，坤輿商業觀察登錄快手雲剪瀏覽其影視版權素材，發現僅有樂視視頻、風行視頻提供版權的影視劇作品共20部。
（來源：快手雲剪素材平臺）
擁有199萬粉絲的快手博主二哥影視透露，對於近期新上映的獨播劇，通常不建議剪切，以免承擔侵權風險。
可實際上，快手平臺不乏有博主擅自剪切和搬運其他長視頻平臺的獨播劇，併成功發佈，更新速度頻率與獨播平臺基本一致。
據瞭解，對於頭部博主而言，往往因關注度高，未經授權發佈二創視頻的風險也很高，一旦被版權方發現可能會面臨法律問題。相比之下，粉絲較少的博主，未經授權發佈二創視頻的風險則小得多，即使被發現，版權方也未必願意耗費精力來一一處理此事，因爲這類博主很多。
此外，平臺也往往使用“避風港”原則來處理侵權內容，即用戶上傳內容後，平臺往往先通過，如果有版權方發現侵權，會向平臺通知並要求刪除，這時平臺纔會對侵權視頻進行下架處理。
對此，上海申倫律師事務所律師夏海龍表示，快手平臺對於影視內容的搬運和二創行爲應承擔一定的監管責任，包括加強審覈、建立舉報機制、及時刪除侵權內容等，在履行上述責任的情況下對侵權行爲適用“避風港”原則，無須承擔侵權責任，但如果存在審覈疏忽或不作爲的情況，則需要擔責。
北京道可特律師事務所高級合夥人劉玥認爲，搬運、二創現象的泛濫更適用於“紅旗”原則。所謂“紅旗”原則是“避風港”原則的例外適用，是指如果侵犯信息網絡傳播權的事實是顯而易見的，就像紅旗一樣飄揚，網絡服務商就不能裝作看不見，或以不知情來推脫責任。如一些特別知名的、熱播的影視劇被未經授權的二創。快手作爲網絡服務的提供者，如果對顯而易見的搬運、二創行爲沒有盡到合理的注意義務和管理責任，也需要承擔相應的法律責任。責任承擔一般包括刪除侵權內容，同時還要配合維權提供創作者信息等。而如果被判定有意放縱且平臺責任確定的情況下，平臺可能還會與違規創作者連帶承擔賠償責任。
“無論是人工審覈還是通過機器智能審覈，對於快手這種規模的企業來說在技術上應該並不難實現。同時，快手即便對涉嫌侵權的搬運、二創等方式給出相應的風險提示，但如果在實際行動中予以放縱，那麼某種程度上也可能構成不作爲。有風險但不作爲，也從側面證明平臺在內容的管理方面存在疏漏，有改進的空間。”劉玥表示。
值得注意的是，當前快手平臺中的二創內容，除傳統的影視劇外，還覆蓋了短劇。
二哥影視表示，短劇的轉化率更高，更賺錢。經過簡單加工和搬運，就能變成免費觀看的合集，快手上甚至出現了“攻略”“教程”，教人們通過搬運實現變現，此外，二次創作、劇情解說也存在侵權傳播問題。
粉絲量333.6萬的快手短劇博主穎兒說劇直言：“短劇不會侵權，現在正是短劇的風口”。
據悉，在今年全國兩會期間，就有委員就短劇的版權問題進行討論，呼籲加強相關監管，保護原創作品權益。
4月23日，在上海舉行的“短劇版權保護與發展論壇”上，公佈了《2023短劇版權保護報告》，數據顯示2023年12426版權監測中心保護短劇331部，監測到疑似侵權鏈接40.53萬條，平均每部短劇發現1224條侵權鏈接。
由此可見，尚處在野蠻發展時期的短劇，其版權問題也亟待鑑定和規範。
早已形成巨大產業鏈
快手平臺上的二創現象之所以氾濫，這背後是平臺、博主、學員之間早已形成的巨大產業鏈。而作爲平臺方，快手還不定期發佈二創任務，這也在一定程度上縱容和推動了二創產業鏈的發展。
擁有482.7萬粉絲的博主夢喬影視表示，如果快手沒有和這些長視頻平臺合作的話，影視任務都從哪來？對於影視任務？該博主表示：“任務有十幾二十種，一個個講你也不懂。每個任務不一樣，流量也不一樣，變現收益是沒有天花板的”。
據悉，快手平臺的光合計劃、磁力聚星是博主們重要的變現收入來源。以磁力聚星爲例，開通條件爲粉絲大於1萬，開通後，就可接取平臺任務，一天的收益在幾百至上千元不等。然而，平臺上還有一些賬號如“磁力聚星班長”“磁力聚星開通”等，稱其與平臺有合作，可以零粉付費開通變現服務。
經發現，雖然截至目前快手僅與樂視視頻一家達成長期合作協議，但與其他長視頻平臺會有階段性的二創合作，有關活動會在快手影視官方上發佈。
例如，快手影視創作者發佈的影視二創高飛計劃5.0，在4月1日00：00:00-4月14日23:59:59，創作者通過其快手平臺賬號基於優酷小程序上線的影視作品，進行二次創作（包括重新剪輯、編排或改變、複製授權作品的部分內容），在快手平臺推廣上述小程序產品進行發佈，並在發佈二次創作內容時添加優酷小程序鏈接，其他用戶通過該制定鏈接可跳轉到創作者推廣的小程序。
該活動對參與作者的垂類、粉絲數不作限制，活動獎金共計100萬元，包括底薪+績效的激勵模式。
又例如快手影視創作者發佈的芒果二創百萬流量季，4月22日00:00:00-4月28日23:59:59，作者通過其快手平臺賬號基於芒果TV小程序上線的影視作品，進行二次創作（包括重新剪輯、編排或改變、複製授權作品的部分內容），在快手平臺推廣上述小程序產品進行發佈，並在發佈二次創作內容時添加芒果TV小程序鏈接，其他用戶通過該指定鏈接可跳轉到創作者推廣的小程序。
該活動同樣對參與作者的垂類、粉絲數不作限制。對於參與活動投稿且符合評獎要求的作品，每個作品將得到價值1200元的流量助推。同樣是底薪+績效的激勵模式。
對於這些階段性的二創活動，快手客服表示，平臺不提供給作者版權授權，但是用戶參與活動，發佈活動內的影視作品，這種情況不會有版權糾紛。如果不在活動期間，發佈的作品涉及版權糾紛的話，平臺不負責，需用戶自行承擔後果。
當被問及參與活動發佈的二創作品，當活動時間已過，會被下架處理嗎？快手客服答道：“沒有下架這個說法，除非作品違規會被系統隱藏，否則只要用戶自己不去刪除或者隱藏，作品是一直公開的。”
此後，快手客服又給坤輿商業觀察推薦了快手影視小助手的企業微信，表示對於具體細節可以在這裡詢問。快手影視小助手也表示，活動期間發佈的作品，在沒有被投訴下架的情況下是可以保留的。
對於活動結束後是否還能繼續二創的問題，快手影視小助手則表示，不在活動期間的話製作的視頻要在90秒以內。至於爲何要在90秒以內，快手影視小助手錶示，一般影視二創的時間都是在90秒以內，快手磁力聚星的任務也是這樣，版權要求。
隨後，坤輿商業觀察詢問芒果TV客服，該客服表示，要在活動時間內操作，未經許可擅自使用芒果TV獨播作品進行二創併發布至互聯網平臺的，爲侵犯芒果TV著作權的行爲，芒果TV將追究法律責任。
優酷客服也表示，除了與快手合作的期間，其餘時間未經許可也不能擅自搬運、二創優酷的作品。而騰訊視頻和愛奇藝的客服均表示，目前與抖音有二創合作，沒有與快手的授權合作。
而對於90秒以上的內容快手會如何處理，坤輿商業觀察上傳了120秒的愛奇藝獨播的《寧安如夢》，只改了下畫幅和背景，其餘內容幾乎照搬，依然很快上傳成功。期間，快手平臺沒有任何監管提醒。
不管怎樣，有了平臺發佈的任務後，快手博主至少可以“光明正大”的發佈作品並展開教學了。
據坤輿商業觀察瞭解，博主的收徒教學課程收費大致在99-2000元不等。以博主明閣自媒體（收徒）爲例，其爲期3天的短劇特訓營售價99元、棋跡短劇故事會1280元，聲稱一對一全程陪跑，招收100位學員後恢復原價2980元。
有些粉絲數量上百萬的博主，通過批量售賣剪輯教程以及收學費，月收入能達百萬以上。例如粉絲量440.4萬的博主婉兒說電影，從2022年10月至今，總收入近338萬元，按此計算每月收入在18萬元左右。
粉絲量482.9萬的博主夢喬影視，日收入1000-3000元不等，按次計算每月收入在3-9萬元不等。
粉絲量170.6萬的博主阿星影視，每月收入在3-5萬元左右。
而通過與幾位學員的交流了解到，學員在學成後，一個月的收入從幾十、幾百到上萬元不等，根據視頻瀏覽量、掛載鏈接的點擊率和接廣告變現。
名爲龍哥癮視的快手博主透露，自己報名的拜師課程靠譜，有變現收益，並表示“學員要是努力的話，幾萬塊錢不是問題，幾十萬的也有。”
可以看出，在巨大的產業鏈裡，博主、學員均有利可圖。但問題是，除了正規任務外，很多未經授權內容的搬運、二創行爲也在泛濫，而快手的審覈、監管又在何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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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手在自律方面值得商榷
實際上，快手等短視頻平臺的搬運、二創現象不是新鮮事，且多次被長視頻平臺聲討、起訴。
早在2018年9月，抖音、快手、B站等15家視頻內容平臺就因版權問題被國家版權局約談過，要求加強版權管理，未經授權不得直接複製、傳播他人影視、音樂等作品，不得以用戶上傳的名義，濫用“避風港”原則。
2021年4月9日，50餘家影視公司、五大長視頻平臺及影視行業協會發出聯合聲明，共同呼籲短視頻平臺尊重原創、保護版權，未經授權不得對相關影視作品實施剪輯、切條、搬運、傳播等侵權行爲。
同月，70餘家影視公司，芒果TV、騰訊視頻、優酷、愛奇藝等長視頻平臺以及超500名藝人先後發佈聯合聲明及聯合倡議，共同呼籲保護影視版權、反對短視頻平臺的侵權行爲。
2021年11月，北京互聯網法院對優酷訴快手短視頻侵權《冰糖燉雪梨》一案作出一審判決，優酷勝訴並獲賠46萬元。
自2021年下半年以來，騰訊和抖音共爆發多起版權官司，既涉及《斗羅大陸》《王者榮耀》等動畫、遊戲內容，又包括《掃黑風暴》《雲南蟲谷》等熱播劇。在已公開的信息中，有兩場官司的一審判決已出爐，抖音均被判賠償。2021年8月，就騰訊起訴抖音侵害《王者榮耀》遊戲著作權及不正當競爭行爲一案，深圳市中級人民法院一審判決，認定抖音構成幫助侵權，判賠60萬元。2022年10月26日，西安市中級人民法院就騰訊視頻起訴抖音侵權《雲南蟲谷》案作出一審判決，同樣認定抖音構成幫助侵權，判賠超3200萬元。
面對長視頻平臺的不斷聲討，此後短視頻平臺以自查以及與長視頻平臺合作的形式來試圖解決問題。
在2022年4月和7月，快手平臺曾先後開展過兩期關於營銷養號和相關收徒教學活動治理行動。兩次治理的重點包括：收徒教學，傳授用戶搬運、剪輯、洗稿等灰色技巧；通過搬運、剪輯等行爲養號漲粉以獲取流量等行爲。據快手小客服微博公告顯示，兩次治理行動共處置違規賬號2109個，快手平臺也將持續加強對此類違規賬號的監控和治理。
從2022年3月至2023年12月，抖音陸續與搜狐視頻、愛奇藝、騰訊視頻、芒果TV達成合作，獲得這些長視頻平臺自制影視作品的相關二創權利，逐漸“洗白”。
2022年6月，快手宣佈與樂視視頻的獨家自制內容達成二創相關授權合作。
但截至目前，快手還未與其他長視頻平臺達成長期版權合作，只是不定期與個別長視頻平臺進行短期內容創作合作。
值得注意的是，2021年12月15日，中國網絡視聽節目服務協會發布了《網絡短視頻內容審覈標準細則（2021）》（以下簡稱“《細則》”），其中明確提出，未經授權不得自行剪切、改編電影、電視劇、網絡影視劇等各類視聽節目及片段。
快手是該協會的會員單位（副會長單位）。
需要指出的是，中國網絡視聽節目服務協會是社會組織，並不是國家相關部門，其出臺的《細則》尚不具備國家法律法規的威懾力，但應對協會成員乃至行業具有一定的約束力，至少協會成員應自覺遵守。
但從目前看，快手在自律方面值得商榷。畢竟作爲副會長單位對於相關規定和權利義務應該要比非會員和一般會員單位更清晰，而且從某種意義上更要起到帶頭遵守的作用纔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