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亞板塊崛起與“新三國演義”
《這就是中國》第295期
張維爲:
今年6月,我先後赴俄羅斯參加了兩個重要的論壇。一個是6月10日至11日在莫斯科舉行的“未來2050國際論壇”,另一個是6月18日至21日舉行的聖彼得堡國際經濟論壇。
俄羅斯外長拉夫羅夫出席了“未來2050國際論壇”,並就“21世紀的多極世界”議題發表了主旨演講。他說,上世紀90年代,時任俄羅斯外長普里馬科夫是最早提出“多極化世界”理念的智者之一。在美國主導的單極世界和“歷史終結論”仍佔主流的時候,他提出俄羅斯、中國、印度等國應聯合起來,推動建設一個多極化世界。
拉夫羅夫說,根據今天的購買力平價,中國已成爲世界最大的經濟體,俄羅斯也超過日本和德國,成爲世界第四大經濟體。印度和東盟等區域整合也在迅速發展,世界多極化已是不爭的事實,連美國國務卿盧比奧也不得不承認這一點。
但是,現在西方世界憂心忡忡,它們數百年來主導世界秩序的特權已走向終結,它們正在極力阻撓和破壞多極化的進程。
我與拉夫羅夫外長進行了互動。我說,俄羅斯在2023年外交政策構想中提出,俄羅斯是以歐亞文明傳統爲基礎的文明型國家。這種強調文化深度和文明主權的論述,對於俄羅斯與西方的未來關係意味着什麼?我還談到,今天中俄已經超越西方“零和博弈”的傳統,通過“一帶一路”倡議與歐亞經濟聯盟等,在推動整個歐亞板塊迅速崛起方面發揮了關鍵作用。那麼,中俄兩國還可以做些什麼?
拉夫羅夫外長表示,歐亞大陸上有許多不同的文明和文明型國家,文明之間的對話已成爲歐亞團結發展的基礎。俄羅斯和中國在促進歐亞板塊崛起過程中已經發揮了關鍵作用,俄中兩國還可以攜手發揮更大的引領作用。
他還提到,西方對俄羅斯的態度早已改變。連普京總統在接受西方記者採訪時都承認,我們當時太天真了,完全相信了西方的一些口號。他們當時說,歐洲安全不可分割,要實現從里斯本到符拉迪沃斯託克整個歐亞板塊的和平空間。但西方今天的態度早已改變。美國副國務卿紐蘭曾親自幹預,美國在烏克蘭花費了數十億美元資助反俄的“顏色革命”,歐盟也參與其中。現在歐盟對我們來說,就像一個“深層國家”,它們要摧毀俄羅斯。
拉夫羅夫外長說,他自己看過二戰結束時的紀錄片,蘇聯紅軍與盟軍會師時,大家都興高采烈,但很快就進入了冷戰時期。不同文化、不同文明傳統的人本來完全可以共同分享喜怒哀樂,但西方很多人就是把我們想象得非常壞。他們甚至阻止其他國家領導人到俄羅斯參加戰勝法西斯80週年的紀念活動。
1945年4月25日,易北河會師資料圖
今天的俄羅斯和2022年2月之前的俄羅斯已經不一樣了。西方一些人認爲,俄羅斯與西方的關係最終會一切如舊,其實已經不可能了。今天,西方許多公司想返回俄羅斯,但突然發現,它們原來享有的領域早就被別人替代了。
我在一個名爲“大歐亞2050”的分論壇上做了一個主旨發言。我談到,中俄是歐亞大陸上兩個完整的主體板塊,而歐亞板塊東西兩端的西歐和東南亞等地區則呈碎片化特徵。中國在政治尊重、經濟發展、文明對話的基礎上,妥善處理了與東盟的關係,實現了中國+東盟的合作共贏,使有着“亞洲巴爾幹”之稱的東南亞今天總體上欣欣向榮。
同樣,中俄兩國都是文明型國家,具有深厚的文化(deep culture)和深厚的人民(deep people)。我還加了一句,中國現在還有DeepSeek,下邊熱烈鼓掌。
中國“一帶一路”倡議與俄羅斯的“歐亞經濟聯盟”優勢互補,使中亞地區從所謂的“地理詛咒”開始轉向“地理福祉”。整體來看,包括中國、東盟、中亞國家、俄羅斯在內的歐亞板塊呈現了整體性崛起。我相信,處於這個板塊兩端的許多歐洲國家,以及東亞的韓國、日本、菲律賓等國家,最終也會被我們吸引過來。
在另一個名爲“世界2050”的分論壇,我也做了一個主旨發言。我說,這個論壇的名字使我想起了蘇聯時期的規劃傳統。中國借鑑了蘇聯模式的有益部分,並根據中國國情進行了與時俱進的大膽創新。中國今天的規劃不再是規定一個企業每年生產多少雙鞋子,那是行不通的。我們實行的是國家戰略方向的規劃,比如確定是否要發展人工智能產業、重點突破人工智能產業的哪些細分領域、是否發展電動車產業、聚焦電動車哪條技術路線等。我們還鼓勵國內不同地區、不同行業進行多元化探索和良性競爭,讓市場機制發揮更爲重要的作用。
我舉了兩個例子。一個是《歐洲綠色轉型協議》,歐洲曾對此大肆宣傳,但迄今許多東西仍停留在紙面上,而中國則基本實現了綠色能源轉型,這至少是連續四個五年規劃的結果,也就是20多年的不懈奮鬥。我說,西方模式能夠連續20多年推進一個規劃嗎?
另一個例子是“德國工業4.0”。“德國工業4.0”的核心是智能經濟,需要5G技術的支撐。但德國政府後來追隨美國拜登政府,禁用華爲5G技術。而智能經濟的關鍵是萬物互聯、零延遲等,沒有華爲的先進技術就舉步維艱。最終邁向智能化的是中國經濟,而不是德國經濟。
之後,我也簡單介紹了中國的2035規劃和2050規劃,受到與會者的熱烈歡迎。
這次論壇上,我還遇到了一位特殊的嘉賓——南非企業家埃羅爾·馬斯克,也就是埃隆·馬斯克的父親。論壇組委會安排我們倆坐在一起,我們交談甚歡。埃羅爾對我說,他自己的家庭氛圍是鼓勵孩子發展自己的興趣,大膽探索未知的未來。他說,這與本次論壇精神十分契合。他希望外界不要過多關注他兒子埃隆·馬斯克與美國總統特朗普的分歧,他說,一切都會過去的。
特斯拉CEO埃隆·馬斯克(右)和他的父親埃羅爾·馬斯克(左)
埃羅爾在論壇上也發表了一個演講。他說,西方需要改變對俄羅斯的看法。俄羅斯從拿破崙和希特勒鐵蹄下兩次拯救過歐洲,卻受到歐洲這麼多國家的排擠,被當作敵人對待。他還提到,西方媒體一直在醜化俄羅斯。儘管這是他首次訪問俄羅斯,但莫斯科的壯觀美麗和人民的親切友好給他留下了深刻印象。
當時還有一位發言給我印象很深,她是已經在俄羅斯定居的奧地利前外長卡琳·克奈斯爾女士。她從文明角度談到西方社會對俄羅斯的歧視。她說,這種歧視源於西方天主教、新教文明與俄羅斯東正教文明上千年的對立。她提到自己小時候在奧地利念中學,歷史課本上有兩點給她印象特別深刻:一是歐洲人必須感激美國,美國的“馬歇爾計劃”拯救了歐洲;二是斯大林是比希特勒還要壞的人。但她說,大多數俄羅斯人認爲斯大林是功大於過的領導人,尤其是他爲世界贏得二戰勝利和蘇聯實現工業化作出的貢獻。
她說,早在俄烏衝突爆發前的2020年,她就選擇離開奧地利。她還指出,俄羅斯知識界許多人迄今對歐洲還有太多的浪漫幻想。其實中國也有這種情況,好在絕大多數中國人,特別是中國年輕一代已經覺醒。
在參加論壇期間,我還接受了塔斯社、《今日俄羅斯》、俄羅斯國家電視臺等多家媒體的採訪。他們聚焦的問題是“中美關稅戰”“臺灣問題”和突發的“以伊衝突”。
關於“中美關稅戰”,我說它會繼續下去,用中國話講,就是“談談打打”“打打談談”。這主要有兩方面原因:一是美國迄今無法接受中國崛起,總想阻撓中國崛起;二是美國這個國家缺少自我反思的習慣,遇到失敗不是反思自己的問題,而是甩鍋他人。但我說我們早在2018年就預測美國將徹底輸掉對華關稅戰、貿易戰、科技戰,因爲美國經濟對中國的依賴早就超過了中國對美國的依賴。沒有中國的產品,美國超市一半的貨架將空空如也。
記者還問及美國對中國新能源產品徵收高額關稅的問題。我說,中國今天在新能源領域的技術和產能方面都領先全球,無論是太陽能、風能或其他可再生能源,還是電動車、鋰電池、光伏產品都是如此。美國拒絕中國的產品和技術,就是拒絕最先進的生產力,最終受害最大的肯定是美國自己。世界可能會形成一個不包括美國的超大規模綠色經濟帶。
在問及中美貿易摩擦是否會觸及臺灣問題,我說,臺灣問題與關稅戰無關。中國解決臺灣問題、實現統一的條件日益成熟。不管誰擔任美國總統,中國都將按照自己的意志和節奏完成國家統一。我個人認爲,美國不會軍事幹預中國統一,它今天已經沒有這樣的能力。我還補充了一句,美國國防部長皮特·赫格塞思不久前公開承認,如果萬一發生軍事衝突,中國軍隊有能力在半小時之內摧毀美國所有的航空母艦。
讓我們回到多極化世界的問題。在聖彼得堡國際經濟論壇上,普京總統對此有一番生動的論述。他說,新的世界秩序正在自然而然地形成,如同日出一般無法迴避。俄中兩國並沒有在構建新的世界秩序,而是在幫助塑造它的輪廓,在爲這一進程鋪平道路,使其更加平衡、更加文明、更加符合絕大多數國家的利益。
普京指出,考慮到世界發展的趨勢,俄羅斯已經轉向亞洲,這一選擇具有客觀性。當然,他說,俄中兩國的關係不針對第三方。
普京那天還說了很多,聖彼得堡國際經濟論壇還有許多精彩的內容,包括對以伊衝突的討論。限於時間,我只能以後找機會再向大家彙報。
好,今天就和大家分享這些。謝謝大家!
圓桌討論
主持人:剛纔張老師提到,6月份去俄羅斯參加兩個重要的論壇釋放了許多重要信號。比如,其中一個論壇的主題是“未來2050”,另一個論壇也提到了2050,可見2050對於俄羅斯人來說是一個重要的時間節點。他們在2050年想要實現什麼目標?採取什麼樣的發展途徑?張教授,您先談談。
張維爲:這次我參加俄羅斯的論壇,感覺還是比較務虛的。我跟他們開玩笑說,一收到這個邀請,我就想到了蘇聯,因爲你們當時有五年計劃,我們從蘇聯學習了五年計劃,然後進行了改革創新。俄羅斯放棄了這個,我覺得挺可惜的。
劉軍:爲什麼是2050?爲什麼2050對俄羅斯很重要?因爲它是一個很重要的時間節點——世紀中葉。在一些重要的時間節點面前,這個民族是善於思考的,當然也擅長規劃。比如在千年之交、世紀中葉等這些重要的時間節點,它會有一些想法、一些規劃,但是落實很難。
它的思想像野馬在馳騁,怎麼樣落實下來,卻很難。比如說,張老師提到莫斯科的市容規劃,我們這些年去莫斯科與前些年相比,覺得莫斯科還是有很大改變。所以從這個意義上講,我覺得2050年俄羅斯要做一個長遠的戰略規劃,在這之前是2030年。我們可以發現,在俄羅斯的經濟生活中,其實一直都有一系列的經濟發展戰略。
1999年,普京寫了一篇文章叫《千年之交的俄羅斯》,當時他對整個90年代不滿意,說國家長期在黑暗中摸索,強調國家需要長期的戰略規劃,15年、20年甚至更長期。所以2010年是一個關鍵時間節點,是俄羅斯全面推行現代化戰略的開局年,之後制定了一系列2030年的戰略規劃。2030年馬上到了,接下來就是2050年,所以我們現在可以看到,俄羅斯的2050年戰略規劃慢慢出來了。
主持人:剛纔劉教授說,俄羅斯在落實的時候可能會有些難。我就挺好奇的,爲什麼要做出這樣的判斷?它難在哪兒?
劉軍:舉一個例子,現在我們講了很多俄羅斯“向東轉”、轉向東方。後來俄羅斯的學者自己做出判斷,從歷史上,從葉利欽時期開始講的“向東轉”到今天,落實的只有10%。這只是舉一個例子。至於爲什麼,這背後隱藏着一種內心深處的想法。還有一種說法是,俄羅斯資源太多、太豐富了,它即使什麼也不做,也可以躺在資源上。也就是說,它沒有一種內生的動力來驅使它落實這些長遠的戰略規劃。
主持人:有戰略頭腦的人能夠看到前方應該是一種什麼樣的圖景和目標,這是好的。但在具體實施過程中,是否有這麼強的共識?內心是否有這麼強的衝動?能否具體到每一步的實施?可能這裡頭有點浪漫主義,也沒那麼着急。
1999年8月,普京被任命爲總理。同年12月31日,葉利欽辭職,普京成爲代總統。
張維爲:這個民族是願意進行哲學思考的,甚至文學作品都有很多哲學韻味。但具體落實要有一整套機制,這一點是中國做得比較好的。實際上,我們有嚴格的問責制,包括每年兩會,跟去年比怎麼樣,政府工作報告落實了多少,但俄羅斯還沒有形成這種機制。
我這幾年去俄羅斯次數挺多的,個人感觸良多。普京喜歡做長篇發言,而且回答的這些問題又都是真問題。比如這次聖彼得堡國際經濟論壇,他經常提出一些新概念,至少去年我還沒有聽到過。他自己說,我們經濟增長是5%,但有人批評我們,說我們的增長無非是靠石油、天然氣。他說,不是的,我們爲此專門提出一個新概念,就是扣除石油天然氣的經濟增長率,那個增長率還要高,是7%左右。
主持人:他也想證明,除了石油天然氣之外,其他產業也在做俄羅斯的經濟支撐。
張維爲:這次講話一開篇幾乎都圍繞這個主題:哪些經濟方面獲得發展?不是完全依賴石油天然氣的了。
主持人:但這也再次告訴我們,任何一個國家做遠景規劃都是非常重要的,這是宏觀層面;但把規劃落實出來,最後實踐出來也非常重要,這是微觀層面——兩面都不可缺。您剛纔在演講中也說到,普京提出一個觀點,說全球化是自然而然形成的。我們知道,如果各國要實現比較好的發展,全球化是非常重要的渠道。但這個全球化的未來,是自然而然就會到來嗎?
張維爲:當時普京講這話的上下文背景是主持人問了他一個很刁鑽的問題,說你現在講多極化世界的出現,西方說西方的秩序還在主導世界。你是不是純粹爲了反對西方而提出世界多極化這麼一個論點?普京立刻說,不是這樣的。他說,全球化是客觀存在的,就像太陽每天都升起一樣。用我們中國話講,就是不以人的意志爲轉移的。
普京說得很對,美國對我們打壓也是一樣的,它越是打壓,我們就發展得越好。丁薛祥副總理髮言中首先講了這個觀點,美國對中國越打壓,中國發展就越好。普金當即表示同意,說俄羅斯也是這樣。他說多極化是一個客觀存在,我們只是使它更加有利於大多數國家,使這個過程更加文明。
主持人:剛纔我們也注意到,在論壇中,俄羅斯也在闡述自己是歐亞的文明型國家。
劉軍:俄羅斯聯邦對外政策構想中提到,俄羅斯是一個有獨特歐亞文明的國家。我們在講到俄羅斯的文明時,是一個什麼樣的俄羅斯?是一個歐洲的俄羅斯,還是一個亞洲的俄羅斯?是一個東方的俄羅斯,還是一個西方的俄羅斯?
很多人開玩笑說,俄羅斯一部分在西方,一部分在東方,非東非西,是在東西方之間的歐亞結合部的文明。從這種文明定位出發,它在與西方的關係過程中,有一個很有規律性的現象,就是像一個鐘擺一樣,時而擁抱西方,時而排斥西方。
現在新一輪的情況是,在特別軍事行動以後,俄羅斯與西方的關係,當然和美國現在關係正常化在慢慢推進。但總體來說,俄羅斯與西方的關係進入了一個死衚衕,未來的俄羅斯與西方關係會怎麼發展?需要觀察。
張維爲:我們去年專門召開了一次文明型國家研討會,我覺得他們講的也有道理。俄羅斯一旦提出自己是文明型國家,實際上就在強調我們和西方是不一樣的,這是最關鍵的一點。從文明角度做一個切割。
具體來說,比如西方主要是以美國、英國、盎格魯撒克遜的哲學觀,其基礎是原子化的個人。而俄羅斯認爲,我們的個人是家庭的個人、社會的個人、集體的個人。所以俄羅斯文化中,羣體意識遠遠強於西方,它也有家國同構的文化,這和中國很像。還有對苦難的忍受能力,把苦難變成一種精神財富,這和中國文化都很接近。所以中國人看俄羅斯文學,容易讀進去,覺得共同點比較多。
現在不少國家都說自己是文明型國家,一個最大特點就是非常反感西方指手畫腳:我們來自一個偉大的文明,不需要你指手畫腳,這是最關鍵的。
主持人:奧地利前外長卡琳·克奈斯爾特別提到,俄羅斯的東正教文明與西方的天主教文明之間有長達千年的衝突。這種衝突的烈度有多嚴重?後續影響爲什麼可以綿延那麼久?
劉軍:我覺得這一點是今天我們講俄羅斯與西方,包括理解現在的俄烏衝突的一個根本性問題,也就是爲什麼這場戰爭會打起來?爲什麼俄羅斯對烏克蘭的特別軍事行動會發生?
烏克蘭是一個分裂的烏克蘭。烏東四州大部分是俄羅斯族,信仰東正教;而烏克蘭靠近西方和波蘭的部分,信仰天主教。宗教的對立,天主教和東正教之間的對立,扮演了非常重要的角色。
從歷史上看,基督教誕生以來,羅馬帝國分裂爲東羅馬和西羅馬,一邊是東正教,一邊是天主教。這種歷史從羅馬帝國分裂以來一直在延續。歷史上至少有兩次大規模對東正教的迫害。
我們講早期俄羅斯歷史,尤其是羅斯諸國、基輔羅斯、莫斯科公國時,當時有兩大憂患,或者說兩大恐懼:來自東方的恐懼是蒙古人,成吉思汗的鐵騎長驅直入;另一個恐懼是來自歐洲的十字軍東征。天主教對東正教的迫害,攻陷君士坦丁堡,對東正教徒的大規模迫害、燒燬東正教教堂、搶劫、殺傷,這些在歷史上是有記憶的。
再加上15世紀,莫斯科認爲是第三羅馬,因爲第一羅馬、第二羅馬沒有了——那麼,莫斯科認爲自己就是第三羅馬,是基督教的中心,東正教是世界基督教的中心。從這個意義上,這種對立、排斥從東西羅馬分裂以來就一直在延續。
張維爲:我補充一點,宗教歷史非常複雜,但大家應該有個大概的瞭解,否則不可能深刻理解問題。有兩個時間節點很重要:一個是1054年,一個是再加400年的1453年。
1453年5月29日,君士坦丁堡陷落
1054年發生了什麼?原來基督教內部有東羅馬、西羅馬之爭,到1054年他們徹底決裂了,天主教在西部,東正教在東部,雙方把對方看作異教徒,往死裡整。
再隔400年後到1453年,發生了大事,就是土耳其奧斯曼帝國的崛起,它佔領了君士坦丁堡,也就是今天的伊斯坦布爾。至此俄羅斯東正教就正式獨立出來,那邊是伊斯蘭教。所以俄羅斯到今天都反覆強調,我們保留了真正的歐洲文化或基督教文化的根,你們全忘記了。
這大概就是天主教和東正教的分裂的經過。之後又有16世紀的宗教改革運動,形成了新教。實際上我們講的是三個宗教:天主教、新教和東正教之間的大致就是這樣。這是一種精神層面的東西,真正流淌在許多人血液裡的東西,開始是共生的,後來四分五裂了。
主持人:所以我們爲什麼要交流文化傳統、宗教傳統的部分?就是讓大家更深刻理解,這麼根深蒂固的矛盾從何而來?它不僅來自現實,也來自歷史、傳統、文化、宗教等很多深層次、看不見的部分。
觀衆提問
觀衆1:各位老師好,我是就讀英國劍橋大學社會學系的學生。我想請教各位老師,俄羅斯作爲傳統的能源大國,如何在綠色轉型和國際變革中兼顧油氣經濟以及低碳發展?這對未來中國和俄羅斯的能源合作會產生什麼樣的影響?謝謝!
張維爲:俄羅斯是能源生產大國。這次論壇上真有專門討論能源的議題,我談了中國的能源轉型和綠色金融。論壇主持人介紹自己是俄羅斯人,說他第一個把綠色金融介紹到俄羅斯。他說,俄羅斯人絕大部分不懂什麼是綠色金融,因爲俄羅斯資源豐富,特別是油氣資源,所以轉型不迫切。
我長期跟蹤聯合國能源問題和氣候變化討論,俄羅斯代表發言總是比較低調。私下他們說,西伯利亞變暖不挺好嗎?北極航道也可以航行了。所以俄羅斯不來湊熱鬧。
會議主席跟我說,俄羅斯到現在爲止,多數人根本不瞭解什麼是能源轉型,新能源沒有動力去發展,儘管有些項目在做。所以讓我多談談,讓他們更多地瞭解這一議題。我記得我們專門做過一期節目談中國能源安全問題。現在傳統能源是買方市場,俄羅斯要考慮中國新能源發展這麼快,某一天對它的能源需求會減少,所以趁現在還有價錢,不少傳統能源國家都想多賣點資源給中國,大概是這麼個情況。
主持人:從油氣出口角度來說,俄羅斯有很多競爭者。現在它跟美國在這個領域是競爭對手,這兩個國家都是石油天然氣的重要生產國。
劉軍:有一個統計,俄羅斯對烏克蘭特別軍事行動後,它的油氣收入還超過了行動之前。我當時說,俄羅斯打仗越打越富,錢至少有一部分是從油氣、傳統化石能源來的。
觀衆2:俄烏戰爭到現在已經打了3年,今年5月,俄烏在土耳其舉行了一次和平談判,但很遺憾這場談判沒有取得建設性成果。我想知道,這場戰爭大概率還要持續多久?如果雙方最終達成停火,怎樣的停火條件是雙方都可以接受的?普京總統在這場戰爭中又希望得到什麼樣的成果?
張維爲:俄烏局勢確實備受關注。在聖彼得堡論壇中,普京演講後與主持人的對話,主持人問的問題很尖銳。當時正值以伊衝突最激烈的時候,主持人問:以色列和美國對伊朗的要求是無條件投降,普京總統,您對烏克蘭是不是也有同樣的要求?
普京明確說,不是。他說,戰爭與戰爭、國家與國家情況都不一樣。我們要求烏克蘭承認現在戰場上的狀況,也就是各自控制的地區。
普京還說,烏克蘭不知道怎麼想的,戰線長達2000多公里都部署了軍隊,任何一個有常識的人都不會這樣布兵,兵力這麼分散肯定要打敗仗。他說,在庫爾斯克,烏克蘭被我們趕了出去,烏克蘭死了67000士兵,太多了。
當地時間7月31日,俄羅斯國防部宣佈已控制頓涅茨克地區重鎮恰索夫亞爾。 視覺中國
主持人還問,這些地區是否超出你原來說的4個州的範圍?普京大致是這樣回答的,我們的指揮官在指揮戰鬥時,有權根據戰場的實際情況決定如何做纔有利於戰鬥,決定是否需要進入某個地區。他說,每次跟烏克蘭談判,從2022年伊斯坦布爾開始,我們最初的要求只涉及1個州,結果西方干預,烏克蘭不接受,後來烏克蘭的損失就越來越大。他說,沒辦法,我們希望談判解決,但最後做不到,既然談判解決不了問題,那隻能靠軍事手段來解決了。這是他這次回答問題的基調。
劉軍:現在談判能不能解決俄烏衝突局勢?還是最後一定要在戰場上打個明白的結果?我覺得現在一方面在談,因爲特朗普在推動,說24小時肯定不行,24周、24個月看怎麼樣。
伊斯坦布爾的第二輪會談結束了,談還是有點作用,至少雙方交換戰俘、士兵遺體,信息的溝通有一定幫助。
俄羅斯的內心真實想法我們都知道了。戰爭差不多3年了,一般人推測也該停了。我個人判斷,俄羅斯也打不下去了,騎虎難下,想停下來,但實際上不是這樣。
4月1日在華東師大,俄方專家說,如果烏克蘭達不到我們的條件,我們會一直打下去,直到烏克蘭從一個大國家變成中等國家、小國家。
俄羅斯的談判不是傳統意義上的你談你的砝碼,我談我的籌碼,大家拉扯一下看能不能有共識。它是把條件提得很清楚,只有答應或不答應兩種可能。不答應就接着打,打到答應;答應了就停。這就是它的概念。
張維爲:俄羅斯現在非常明確,烏克蘭必須滿足俄羅斯最初提出的要求,即變成中立國家,不能參加北約或任何軍事聯盟,烏克蘭不答應它就一直打下去。
觀衆3:各位老師好,我來自上海,是一名學生。我們知道,今年9月3日將在北京舉行閱兵。請問,到時候中美俄三方領導人是否會齊聚北京?這對當下國際局勢會產生什麼樣的影響?
張維爲:這個問題網絡上很多人都在討論,會有這種可能嗎?我個人覺得,特朗普肯定很想來看閱兵。他本人挺喜歡搞閱兵,但他在美國搞的那場大家都覺得不太像樣。特朗普喜歡這種高光時刻,所有相機都對着他。
但我個人覺得恐怕不太容易。我看外交部發言人毛寧回答也沒有說肯定或否定,至少雙方可能在私下進行某種溝通。但我直覺覺得,9月3日閱兵他恐怕參加不了。
美國體制內反對中美和解、俄美和解的是多數,而且還面臨很多條件限制。例如,針對俄羅斯,國會通過了明確的法律,不能隨便跟俄羅斯接觸;對中國也有類似限制。所以特朗普要衝破重重阻力。我估計他可能會來,但可能在9月3日閱兵之後。
劉軍:普京肯定會來,特朗普也有可能來,但絕對不可能是9月3日。一個主要原因是,特朗普認爲一戰二戰美國是最大勝利者,現在所有二戰盟國都在說勝利、反法西斯戰爭的勝利。在他看來,這是我的勝利,我的榮耀被你們搶走了,我爲什麼爲你們站臺?
張維爲:我們研究特朗普,他內心裡的未來世界可能是中美俄三國演義或三國共治。美洲那一塊你們配合我,我來管,其他我不一定管。這是我們的猜想,叫“新三國演義”。特朗普或多或少透出這種思路,但他受到很多外部條件限制。中國和俄羅斯也不會照他的方式去做,我們有自己的思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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