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從大城市打工回來的發小,現在自稱主理人
最近,我在朋友圈看到一個熟悉又陌生的詞:"主理人"。
說不上哪裡不對勁,但那一刻,我突然意識到,"主理人"這個詞,已經不是在潮流品牌、藝術展或咖啡節上纔會出現的身份了。它已經下沉到我們每個人的身邊,尤其是那些從一線城市退場的縣城創業青年。
主理人,不只是一個稱謂,它成了一種姿態。和一層體面濾鏡,也是一種還沒徹底放棄折騰的證明。
可惜,這種證明,正迅速變成網絡上的笑柄。
手機刷了一圈,才發現"主理人"這詞早成了社交平臺上人人調侃的對象。有人說是"個體戶披着高貴人設",也有人說"主理人就是愛漲價的代名詞",甚至還出現了"整頓縣城主理人"的段子。
可要真說起來,那些在縣城做咖啡、開服裝店的年輕人,未必就是裝模作樣。他們可能只是沒能留在一線,也不想就此認命,用"主理人"這個詞,給自己的選擇留點體面。
我們習慣了用調侃的語氣看待這些人,但或許也可以試着換個視角去理解:他們到底在堅持點什麼?
當"主理人"逃離北上廣縣城接住了他
"你好,我是菜鳥驛站主理人。"這句梗已經成了全網笑話。
從前,"主理人"是城市潮流語境裡的身份標識,往往和"買手店""黑膠唱片""風格酒館"這些名詞一起出現,是某種審美自信和獨立品位的象徵。而現在,在縣城的朋友圈、文旅宣傳、甚至家政門店裡,"主理人"突然成了一種人人都能套用的稱呼:聽起來有點洋氣,也不那麼落地。
於是,全網開始羣嘲:開奶茶店也叫主理人,做氣球佈置的也叫派對主理人,縣城的小咖啡館動輒寫上"請提前預約,限量供應"的標語,不說賣的是咖啡,還以爲是搞行爲藝術。更別說那些短視頻裡經常出現的情節:冷臉接客、規則繁多、價格離譜,還要附贈一堂關於"生活方式"的教育課。
但有時候,調侃背後也藏着現實。
"主理人"這三個字,有時候不是爲了顯得高級,而是爲了不那麼掉價。
它不是什麼身份標籤,更像是一塊"遮羞布",擋住那點在城市沒混出來的體面,也遮住回到縣城時不甘心就此認命的自我懷疑。
對很多人來說,主理人不是一種"身份升級",而是一種"過渡姿態"。既不願徹底躺平,也還想在生活裡留下一點講究。
數據顯示,全國有超過75%的縣域主理人是90後,多數有城市工作或留學背景。他們不是沒見過更高的審美,只是沒能繼續留在更貴的地方。縣城,是他們退回來的選擇,也是他們重新試圖表達自己的空間。
而一些地方政府其實也看得很清楚。
比如佛山就曾評選500名"掌門人",文件裡雖然不用"主理人"這個詞,但意圖類似:希望這些熟悉本地又懂點設計的人,帶動一批不那麼傳統的縣城生意。
他們也許不是在推動什麼"消費升級",但確實讓縣城生活有了些許不同。比如過去沒人喝的咖啡,現在有人開始點一杯了;沒人拍照的街道,也開始有了些打卡的年輕人。
不是精緻生活的"下沉",也不是什麼新消費的"起點"。
只是那些沒法在北上廣繼續打拼的年輕人,回到老家,還想保留一點屬於自己的表達方式而已。
有些人看不起這羣"主理人",但他們至少沒有完全放棄自己。
嘲笑主理人之前,不如看看他們在做什麼
我們當然能一眼識破那些蹭熱度的主理人。
視頻裡的"健康生活主理人",其實是賣輕食外賣的;"派對主理人",不過是氣球佈置工;有的"三家主理人",看起來像創業奇才,其實就是爸媽家紡店的接班人。
他們的共同點是:標籤寫得很文藝,現實裡累成狗:騎三輪送貨、自己進貨、拆快遞、搞促銷,朋友圈發的可能是"生活方式",但抖音視頻裡全是"打工日記"。
甚至可以說,他們所謂的"主理人"身份,根本就只是一個賬號簡介裡的噱頭。
但反過來看,這又何嘗不是另一種自我要求?
在社交媒體"人設即生意"的環境裡,誰不在打標籤?我們習慣了互聯網賦予一切意義,主理人這個詞,也只是其中一種包裝方式而已。
更何況,他們面對的,是一個比一線城市更復雜的縣域邏輯:熟人社會、人情賬單、性價比主義、文化滯後……縣城的生活節奏、消費者習慣、對"調性"的反應,都和大城市完全不同。主理人們一開始也試圖複製一線玩法,但很快發現那一套並不好使。
比如我看到有一家咖啡店,原本也搞預約制、低消門檻,還印着精緻的豆種介紹,結果被罵"拿捏人",最後改成誰來都能坐下,邊喝咖啡邊打印材料,順便給學生複印作業。
一個原本要賣生活方式的店,最終成了"社區服務站"。卻也意外活了下來。
這不是投降,而是適應。
你會發現,真正能在縣城活下來的主理人,不靠規矩立人設,也不靠價格顯高端。他們沒把主理人當"標籤",而是當一門"手藝"在做。
他們不解釋自己,不討好評論區,也不介意被誤解。
因爲在縣城這個語境裡,能留下來的,從來不是最潮的,而是最能改良和適應的那批人。
真正活下來的,不是最"懂生活方式"的人,而是那些最早放下身段、重新理解"生活"的人。
"主理人"不重要,活下去纔是硬道理
我們處在一個特別容易解構的時代。
曾經紅極一時的新中產品牌,如今變成庫存清倉;那些講求審美、生活方式的消費主張,被"便宜又大碗"擊潰。人們不再願意爲姿態買單,甚至會下意識地攻擊一切看起來"太裝"的存在。
"主理人"就撞上了這個風口。它成了人設崩塌、生活貶值、消費理性回潮的集體出氣筒。
但如果我們能抽離嘲笑的情緒,去看那些真正紮根在縣城裡的年輕創業者,會發現他們其實在悄悄重塑一個更真實的商業圖景。
比起傳統夫妻老婆店,他們更關注細節:裝修乾淨、細節講究。他們不再一味靠親戚朋友撐場子,而是用社交平臺、短視頻引流,在同城打造私域。不盲目追求規模,但對產品和體驗有自己的堅持。
他們雖然叫"主理人",但乾的是"自己又當設計師又當採購"的苦活兒。他們雖然模仿城市邏輯,但知道縣城只有人情和性價比纔是王道。
更重要的是,他們能留下來。
數據顯示,2024年主理人創業的平均啓動成本僅12.7萬元,是縣域最主流的輕資產創業方式。返鄉青年的項目留存率,甚至已經高於一線城市的初創公司。
如果說"老闆"這個詞強調的是身份地位,那麼"主理人"至少代表一種態度:願意親自打理、親自負責,有點追求,也不怕辛苦。
這種由內而外的轉變,正是縣域商業正在經歷的基因重組。
不是每一個主理人都能翻身,不是每一間店鋪都能撐過三年。但比起那些默默關掉捲簾門的門店,這些"自稱主理人"的返鄉青年,至少在努力讓這片土壤重新生長出點什麼。
據人社部發布的《2024年返鄉創業發展報告》,過去三年,全國返鄉創業人員累計超過1220萬人,其中35歲以下的青年羣體佔比超過六成。他們中絕大多數來自新一線或一線城市,受過高等教育,有一定專業經驗,最終卻選擇回到縣城、小鎮,開啓"主理人式"的創業嘗試。
這些年輕人有很大一部分,並非"混不下去纔回家",更多時候,是在權衡生活成本、家庭責任和人生節奏之後,主動做出的選擇。
畢竟,一線城市給得起遠方的夢想,但未必給得起踏實的日子。而縣城雖然慢,卻能讓人親手抓住一點成就的實感。
說到底,如果縣城老家能承載一個人的夢想,誰又真的願意去遠方呢?
結語:褪去濾鏡之後"主理人"只是一個起點
我也有問發小,爲什麼不直接叫老闆,他笑着說:"老闆太土了。"
我懂他的意思,也許"主理人"聽上去像是裝腔作勢的一種說法,但在他嘴裡,它是一種自我提醒:對這門生意要負責,要親力親爲,要有點講究。
縣城主理人真正難的,不是端着姿態,而是怎麼在"講究"和"接地氣"之間找平衡。
一方面,他們想把在大城市學到的審美、品味帶回來;另一方面,又得面對本地人的實際需求:講性價比、講熟人關係、講實用。
"主理人"這個詞,也許有一天會被別的說法替代,也許在熱潮散去之後,真正能留下來的,不是那些把風格掛嘴邊的人,而是那些願意彎腰刷杯子、認真聽顧客講需求的店主。
他們的店可能不大,牌子也不響,但該講究還是要有點講究的。
你說叫老闆也行,叫主理人也好,說到底,他們就是那種:還想認真做點事的人。
就這一個心氣,已經不容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