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安會震盪是否能夠讓歐洲國家清醒
2月14日至16日,第61屆慕尼黑安全會議(以下簡稱“慕安會”)在德國召開。基於特朗普第一總統任期內對歐洲的政策,以及此次特朗普競選期間對歐洲政策的相關表述,歐洲各國對美國新的歐洲政策已經有心理準備,但此次慕安會上美國副總統萬斯對歐洲的痛批,以及美國國防部長海格塞斯對俄烏衝突、和平談判的政策宣示,仍讓歐洲各國震驚不已。
一
特朗普在上一次入主白宮後,不僅催逼歐洲的北約盟國增加軍費,要求歐洲國家爲美國在歐駐軍承擔開支,甚至還要另收“保護費”。在此次競選期間,特朗普揚言:“在我的領導下,美國不會保護任何拖欠費用的國家。如果敢拖欠北約費用,你們受到俄羅斯攻擊,美國不僅不會保護,還會鼓勵俄羅斯爲所欲爲。”這類說法讓歐洲國家感到毛骨悚然。
爲了加強歐洲國家之間的聯繫,以共同應對美國政府更替給歐洲帶來的挑戰,2024年2月,馬克龍展開對德國的國事訪問,這是24年來法國總統首次對德國進行國事訪問。英、德兩國實現了國防部長的互訪,英、法、德等歐洲大國領導人或防長,還密集訪問捷克、波蘭等歐洲國家,就加強歐洲國家防務合作展開探討交流,並達成一系列合作協議。
慕安會創始於1963年,前身是以跨大西洋夥伴關係爲重點議題的“國際防務大會”,如今已發展成爲國際戰略和安全領域的重要年度論壇之一。在此次慕安會開幕前的2月10日,會議主辦方發佈了《2025年慕尼黑安全報告》。報告主體聚焦世界多極化,認爲“世界是否已經多極化,或在多大程度上實現了多極化,尚存爭議,但世界的多極化趨勢是不爭的事實”。基於這一判斷,報告分析了多極化趨勢對世界和平與繁榮帶來的風險與挑戰。
在慕安會開幕前發佈這一報告,意在下先手棋,對會議的議題設置、會議進程施加影響。但從報告對“多極化”這一主題的表述來看,顯得小心謹慎,心態微妙。
慕安會設置“多極化”主題,顯然出於對“單極化”的擔心,說白了就是對特朗普獨斷專行、罔顧盟友利益和尊嚴的擔心。另外,在對“多極化”進展的判定上留有彈性空間,顯示出歐洲國家的柔軟身段。報告在列舉對“多極化”產生影響的大國時,包括美國、中國、歐盟、俄羅斯、印度、日本、巴西及南非8個國家和組織,意在暗示美國關注快速崛起的新興國家可能帶來的影響。
總的來說,慕安會舉行時,特朗普政府上任還未滿1月,就在地緣政治、領土、關稅等方面對歐洲盟友揮舞大棒,歐洲各國則是想提醒美國政府:歐洲仍然是美國不可或缺的盟友。
二
不管歐洲國家提前進行的心理建設如何充分,鐵定仍然是估計不足。他們原來預計承受的暴風雨,與後來實際遭遇的相比,僅是微風細雨的量級。慕安會上的“暴風雨”不僅摧毀了他們準備的任何雨具,把他們淋成落湯雞,伴隨的驚雷還讓他們產生頭暈目眩的震盪。
2月12日開幕的烏克蘭防務聯絡小組會議不是慕安會的日程,但美國國防部長海格塞斯在會上發表了特朗普關於俄烏衝突的政策宣示。因此,將會議視作慕安會的預備會也不爲過,因爲慕安會的關鍵主題之一就是歐洲安全,而俄烏衝突是歐洲安全面臨的最直接、最緊迫,同時也是最危險的問題。
44歲的海格塞斯年輕氣盛,發言也簡明扼要,他關於俄烏衝突的主要觀點包括:停戰,開始和談;烏克蘭回到2014年前的邊界不現實;烏克蘭加入北約不會是和談的成果;若向烏克蘭派遣部隊不代表北約,也不觸發北約集體防禦機制;北約盟國將防務開支提升到年度GDP的5%。
就在歐洲國家尚未從海格塞斯發佈政策立場的震驚中平復下來之際,美國副總統萬斯在慕安會首日發表的對歐洲的批判,如一記悶棍砸在了歐洲國家頭上。萬斯置歐洲目前所面臨的最大安全問題,即俄烏衝突久拖不決於不顧,聲稱“歐洲面臨的最大問題來自內部”,指責歐洲政府“正在背離與美國所共享的一些最基本的價值”,包括倡導言論自由、禁止仇恨言論、打擊性別歧視、限制虛假新聞傳播等。
萬斯此言意有所指。特朗普上任不久,但已發佈一系列驚世駭俗的言論和政策,如購買格陵蘭島、“收回”巴拿馬運河、吞併加拿大等。這些都遭致多數歐洲國家領導人的嚴厲批評和抵制。萬斯所言的含義,即如果歐洲無法認同特朗普式的右翼民粹主義價值觀,那麼“美國就無法爲你們做任何事情”。
萬斯的發言語驚四座,現場聽衆“目瞪口呆地看着萬斯”,萬斯講完話,“現場幾乎沒有掌聲”。現場的震驚很快轉化爲憤怒,歐盟外交與安全政策高級代表卡拉斯認爲,萬斯的言論是試圖與歐洲“開戰”。德國國防部長皮斯托留斯認爲,萬斯貶低歐洲國家的講話“完全不可接受”。本屆慕安會主席、德國資深外交家克里斯托夫·霍伊斯根在作總結髮言時語帶哽咽地說:“我們不得不擔心,我們的共同價值基礎不再穩固。”
爲了應對特朗普政府在歐洲安全和關於俄烏衝突問題立場給歐洲帶來的衝擊,2月17日,由法國總統馬克龍召集,歐洲多國領導人在巴黎舉行緊急會議。法國總統馬克龍、德國總理朔爾茨、英國首相斯塔默、意大利總理梅洛尼等和歐洲理事會主席科斯塔、歐盟委員會主席馮德萊恩,以及北約秘書長呂特等與會,商討烏克蘭局勢和歐洲集體安全等議題。
隨後,按照美俄兩國最高領導人在2月12日通話中達成的共識,2月18日,美國國務卿魯比奧、總統國家安全事務助理華爾茲和總統中東問題特使威特科夫,與俄羅斯外交部長拉夫羅夫和俄總統助理烏沙科夫在沙特首都利雅得就解決俄烏衝突問題舉行會談。
旨在結束衝突的談判中,特朗普明確不會有歐洲國家參加。特朗普說:“我想對我的歐洲朋友們說,不要抱怨你們是否可能坐在談判桌上,而是提出建議,增加國防開支。”甚至衝突的當事方烏克蘭,也被排除在利雅得的談判桌之外。
慕安會上,歐洲多國領導人表示,沒有歐洲國家和烏克蘭參與的談判“不可接受”。作爲衝突直接當事方的烏克蘭總統澤連斯基表示,烏方沒有受到邀請,不會參加談判,也不會承認談判達成的任何協議。2月18日,中國外交部發言人郭嘉昆表示,“關於烏克蘭危機,中方始終認爲對話談判是解決危機的唯一可行出路,始終堅持勸和促談。我們樂見一切致力於和平的努力,包括美俄達成的和談共識。同時我們期待所有當事方和利益攸關方都能適時參與到和談進程中”。
三
不管歐洲怎樣受傷,感覺受到羞辱,但這就是特朗普第二次入主白宮後美歐關係的現實。4年前拜登上任後第一次參加慕安會喊出“美國回來了”,4年後特朗普上任的第一個慕安會,僅是派了副總統萬斯與會,而且他不是來示好的,簡直就是來翻臉的。何以至此?
一是歐洲的衰落是眼見的現實。DeepSeek發佈並獲得潮水般的好評後,不少人問“美國有ChatGPT,中國有DeepSeek,歐洲有什麼”?簡單地這樣對比或許失之偏頗,但更理性、全面的對比,結果更加觸目驚心。
從經濟總量上說,二戰結束時,美國在世界GDP中所佔份額接近50%,到20世紀70年代初下降到約25%,美國GDP佔世界的份額至今保持在這一水平。這些年來,中國、印度等新興經濟體的經濟體量大幅增長。那麼,新興經濟體的經濟增長擠佔了哪些國家在全球經濟中的份額?主要就是歐洲和日本。
從軍事上說,至特朗普上個任期“催逼”北約的歐洲盟國增加軍費投入的2019年,美國的年度軍費是6859.57億美元,佔GDP的3.6%,佔北約國家所有軍費投入的72%。其他所有北約國家僅佔北約軍費開支的28%。在特朗普的嚴厲催逼下,加之俄烏衝突的爆發,歐洲國家普遍提升了軍費開支。但在北約現有32國中,尚有7國達不到2%的指標。
2024年,全球軍費佔GDP的比重爲2.5%,美國爲3.4%,而歐洲僅爲1.6%。要知道,這還是俄烏衝突爆發,歐洲全力援烏大幅增加軍費開支後的數據。歐洲與歐盟這些國家可是全球發達的國家,不僅歐洲大國經濟總量居全球前列,人均GDP更是遙遙領先於世界其他地區國家。由此可見,歐洲國家刀槍入庫、馬放南山、歲月靜好的心態到了何等程度,這恐怕是特朗普在歐洲面前展示無可置疑強勢的根本原因。
二是跨大西洋關係面對更多挑戰,但不會破裂。首先,從地緣政治上說,美歐之間的相互依存難以改變。對歐洲而言,自身四分五裂,兩次世界大戰和冷戰的歷史已經證明,失去美國,歐洲無法保衛自身安全;對美國而言,如果歐洲不需要美國保護,美國將面臨退出歐洲的壓力和世界霸主地位的衰落。
其次,從實際情況看,美歐之間表面上看似乎矛盾尖銳無可調和,但相互之間都留有餘地。在解決俄烏衝突的談判參與方一事上,當特朗普將歐洲排除在解決俄烏衝突談判之外時,國務卿魯比奧馬上表示,“烏克蘭和歐洲將參與任何旨在結束俄烏戰爭的‘真正談判’”。客觀上說,要想真正達成和平,哪怕是一時的、表面的和平,達成的協議必須得到各方,當然包括當事方歐洲、直接當事方烏克蘭的接受。
三是歐洲戰略自主說易行難。歐洲每一次遭到美國的怠慢、輕視,甚至羞辱,都會激起所謂歐洲戰略自主的衝動。但是,當問題得到一個退而求其次的解決,美歐之間都會重歸於好,一笑泯恩仇。
事實上,如果歐洲真的想要撇開美國另搞一套,美國都會毫不客氣地插足進來。例如,2017年,法國、德國、意大利、荷蘭等25個歐盟國家達成一項里程碑式的聯合防務協定“永久結構性合作”,企圖整合歐洲國家之間的防務系統。在眼看計劃成型之際,美國提出加入,歐洲只能接納。事實上,歐洲國家之間搞任何防務合作,無法背離北約這一體系,而北約的盟主是美國。
很難說歐洲各國對特朗普的認識已經非常到位,曾任歐盟外交政策與安全高級代表特別顧問、現任巴黎政治學院教授扎基·拉伊迪在2月11日發表的文章《歐洲不能再用二元視角看待特朗普的外交政策》中認爲:“傳統上,歐洲人通過二元視角解讀美國的外交政策:要麼美國政府是‘大西洋主義者’,那麼一切大體都會好;要麼是‘孤立主義者’,那就會比較麻煩。而特朗普不屬於這兩種類型,他是一個純粹的民族帝國主義者。”在特朗普如此的輕蔑、羞辱之下,歐洲能夠清醒過來,走上自立自強之路嗎?
(作者單位:國防科技大學信息通信學院)
來源:中國青年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