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第一兄弟”馬斯克黯然退場背後：利益與理想的雙重幻滅｜21深度

21世紀經濟報道記者吳斌 上海報道

時光回到5月30日，美國總統特朗普在白宮舉行記者會，歡送政府效率部前負責人、企業家馬斯克。據新華社報道，特朗普彼時表示，馬斯克“並沒有真的離開，今後還會來來去去”。他送給馬斯克一把金鑰匙，稱這一禮物僅給“非常特別的人”。

短短几天后，兩人“最後的體面”竟變成了一場全球圍觀的“口水戰”。

“我認爲這段關係已經結束了。”據央視新聞報道，當地時間6月7日，特朗普強調，已無意願修復自己與馬斯克的關係。若特斯拉與SpaceX首席執行官埃隆·馬斯克資助反對共和黨預算案的民主黨候選人，將面臨“非常嚴重的後果”。

馬斯克的企業可能會被美國交通、環境、通信等多個監管機構“盯上”。據新華社報道，特斯拉麪臨美國監管機構對其車輛安全性的持續審視。去年10月以來，美國國家公路交通安全管理局一直在調查道路能見度降低情況下，特斯拉汽車在全自動駕駛狀態下發生的碰撞事故。SpaceX業務正面臨多項審查，包括美國聯邦通信委員會對衛星系統間頻譜共享制度的審查，美國環保局對環境影響的審查，美國聯邦航空局對發射活動許可證的審查等。

與此同時，特朗普與馬斯克決裂也會影響特朗普政府的政策議程。復旦大學中國研究院副研究員劉典對21世紀經濟報道記者表示，一方面，馬斯克的立場可能使共和黨主導的預算案在部分領域的推進受關注，但整體影響有限，因共和黨對預算案通過較爲團結。另一方面，馬斯克的特斯拉和SpaceX等企業在能源、航天等領域與政府政策關聯密切，若雙方關係持續惡化，馬斯克可能在相關業務發展和政策倡導上與特朗普政府產生更多分歧，一定程度上影響特朗普政府在部分政策領域的推進和實施效率，如推動能源轉型、發展太空經濟等方面的政策意圖可能無法完全得到企業積極響應和支持。

復旦大學國際政治系教授沈逸對21世紀經濟報道記者表示，對於特朗普來說，雖然政敵得到了嘲諷他的機會，但馬斯克手上並不具備真正能夠對特朗普造成實質性傷害的籌碼。美國國內的政治邏輯也不允許馬斯克這樣的富豪在體制外利用社會影響力，對體制內的政治權力進行某種美國憲政體系中沒有被列出的制衡或者對衝。

根據美國聯邦選舉委員會發布的文件，馬斯克向支持特朗普2024年競選的團體捐贈了2.59億美元，成爲美國曆史上最大的總統競選贊助人之一。特朗普勝選後，馬斯克和特朗普可謂形影不離，扮演起美國“第一兄弟”（First Buddy）的角色。

而如今，“第一兄弟”黯然退場，馬斯克前路充滿了不確定性，兩人懷疑的種子已經埋下，破鏡能否重圓？

政策衝擊幾何？

在馬斯克和特朗普罵戰背後，所謂的“大而美”法案成爲一大焦點。

據央視新聞報道，5月22日，共和黨議員佔多數的美國國會衆議院以微弱優勢通過了特朗普政府提出的一項大規模稅收與支出法案。特朗普政府將之描述爲“大而美”法案。

法案內容總體可概括爲兩個方面：一是，削減稅收、醫療補助、食品援助、教育和清潔能源支出，並將以此途徑節約出的資金用於軍事與邊境安全；二是，提高債務上限，允許聯邦政府繼續借款爲債務融資。該項法案將招致巨大後果，總體而言也是兩方面：一是，美國聯邦政府赤字大幅增加；二是，沒有生活保障的人數將激增。也是基於這兩種後果，有反對該法案的美國政界人士表示，該項法案是在“劫貧濟富”。

央視新聞報道稱，馬斯克表示，他不想公開反對美國政府，但也不想爲政府所做的一切承擔責任。馬斯克稱，他所領導的“政府效率部”成了一切的“替罪羊”。這項規模龐大的法案“荒謬”“令人作嘔”。該法案將使預算赤字大幅增至2.5萬億美元，使美國公民揹負難以承受的債務負擔。

在中國社會科學院世界經濟與政治研究所研究員、外交政策研究室主任肖河看來，雖然馬斯克的攻勢不足以撼動特朗普的政治地位，但對共和黨內的其他政治人物來說，更合理的做法顯然還是爭取他的青睞、避免他的怒火。實際上，當前“大而美”法案本身能否通過還是未知數，特朗普本人對待馬斯克仍需要謹慎。如果參議院內的共和黨財政鷹派在馬斯克的支持或壓力下背叛共和黨，那麼特朗普本人或許會遭遇再度執政以來最大的政治失敗。

對於中期選舉而言，劉典認爲，馬斯克的立場轉變可能引起部分選民關注和討論，一些原本支持共和黨的中間選民或科技界、商業界相關人士可能因此重新審視投票意向。同時，民主黨已開始嘗試拉攏馬斯克，如果其真支持民主黨候選人，可能對共和黨中期選舉表現構成一定威脅，尤其在關鍵選區或涉及科技、創新、能源等領域議題選區。

在沈逸看來，現在要評估馬斯克會給特朗普政策議程以及共和黨中期選舉帶來多大負面影響還爲時尚早，可能還需要觀察一段時間。但這一定在某種程度上會降低特朗普的形象分，降低外界對他和精英之間有良好合作的認知，這種損失難以避免。

如何影響馬斯克商業帝國？

需要注意的是，在最初的水火不容過後，如今局勢已經略有緩和。

據央視新聞報道，馬斯克近日在與美國總統特朗普激烈公開爭執期間，在社交媒體上發佈了一則帖文，暗示特朗普與“愛潑斯坦案”有關聯。如今，這條帖文已被馬斯克刪除。

這背後或許與馬斯克的商業帝國息息相關，特斯拉股價一度暴跌14.26%，市值蒸發超1500億美元。

劉典分析稱，特斯拉股價暴跌與雙方爭執有關，投資者擔心特朗普可能對特斯拉採取不利措施，如削減補貼、加強監管等。如果雙方僵持，特斯拉股價可能繼續承壓，但長期來看，特斯拉核心競爭力和市場潛力依然存在，其股價還受公司業績、技術創新等多方面因素綜合影響。

對馬斯克商業帝國而言，未來業務發展可能遭遇挑戰，如果特朗普對馬斯克的企業下重手，SpaceX的星際飛船項目、衛星互聯網計劃以及特斯拉新車型研發、產能擴張等項目可能受阻。此外，馬斯克面臨聲譽和輿論壓力，部分特朗普支持者可能對其企業產品服務接受度降低，但馬斯克自身在社交媒體有龐大粉絲羣體和輿論影響力，可迴應扭轉不利局面。商業合作或受影響，一些企業或機構可能因擔心捲入政治漩渦而對與馬斯克企業合作持謹慎態度，限制其商業合作機會和業務拓展空間。

不過，劉典也表示，這種情形發生的概率較小，因美國政府在部分領域仍依賴馬斯克的企業，並且此舉可能引發經濟連鎖反應和損害政府形象和支持率，但不排除特朗普政府在非核心領域以隱蔽方式對這些企業施壓。

沈逸對記者分析稱，在特朗普和馬斯克的博弈中，特朗普佔據顯著優勢，在馬斯克的整個商業帝國中，核心支柱產業都需要和政府發展良好關係，纔能有效推進。如果特朗普政府在管制措施、治理體系和政策重點上不進行有效配合，而進行系統性打壓的話，預計馬斯克的商業帝國會面臨比較嚴重的威脅。在馬斯克的產業中，價值創造的相當一部分來自金融市場的概念，比較容易受到政策波動和不確定性的影響，這進一步加劇了馬斯克在與特朗普博弈過程中的脆弱性。

利益與理想的雙重幻滅

隨着昔日的美國“第一兄弟”黯然退場，馬斯克已經從昔日押寶成功的贏家成了輸家，決裂的背後是利益與理想的雙重幻滅。

在肖河看來，雖然特朗普確實在“大而美”法案中取消了對特斯拉的補貼，馬斯克的盟友賈裡德·艾薩克曼與NASA局長一職失之交臂，也可能削弱馬斯克未來對該機構的影響力，但是如果只從經濟利益上考慮，與特朗普翻臉絕非馬斯克的最佳選擇。畢竟，即使NASA局長不是“自己人”，馬斯克的SpaceX依然從那裡獲得了鉅額聯邦合同。不論是Neuralink的腦機接口、特斯拉的自動駕駛還是人工智能的開發，都需要聯邦政府提供寬鬆的監管環境。不論之前有多少損失，和特朗普鬧翻只會讓馬斯克的商業帝國面臨更高的經營風險，這也正是特斯拉股票在6月5日一天就暴跌14%的原因。

因此，肖河認爲，馬斯克真正在意的是要維護自身“與一般政客截然不同”的名聲，這與金錢一樣都是其獲得實際權力的關鍵基礎。比起減少聯邦政府對經濟社會的干預，特朗普可能更關心如何讓聯邦政府基於自身偏好來進行干預。爲此，如果馬斯克在聯邦支出等重大政策問題上與特朗普亦步亦趨或者三緘其口，雖然能在短期內減少政治麻煩，但長期來看不利於馬斯克強化自身的政治品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