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慢讀,詩】林水福 譯/金子光晴詩三首

日本放浪詩人金子光晴(1895-1975),青年時期曾遊歷歐、亞多國,創作體現反戰、反帝國主義的「反骨精神」,反思近代日本民族主義的狂熱。着有《骷髏杯》、《絕望的精神史》等。(圖/取自百度)

▋三月

啊,三月接近了。

金色晴朗的清晨天空,

紅色的樹林作夢、唱歌。

綠樹的季節接近了。

草叢裡鈴蘭搖曳的日子接近了。

空氣被羣花的花粉與沒藥樹的氣味嗆到,

具有五感者歌唱又嘆息的時候接近了。

少年沉思的日子接近了。

對我而言值得紀念的三月、優雅的三月。

啊,三月接近了。

小河在淺綠色的嫩草,揮灑像金紗的幻影。

山野因高貴的衣裳更加鮮豔奪目,

村落在川柳、珍珠梅中朦朧浮現。

沿着海岸的波浪,因狂吠而力竭,在薔薇色中安眠,

年輕人眼光投向海濱,遙遠的、散策徘徊的時候接近了。

比黃金更浪費的時刻接近了。

悲哀,在生涯的門扉,

打上美麗的金色圖釘的日子接近了。

夜夜難於入眠的時候接近了。

摘草又繪燈籠,花之祭典時,

一生只有一次的、

奇妙而又熟悉的日子接近了。

這一世的困惑、悲傷、渴求,

一切都是美麗的韻律的時候接近了。

啊,戀愛的三月,虛假的三月。

我等把書籍擱在桌上,

什麼都忘記,陶醉的時候接近了。

▋大浴池

我們大多數人因爲生下來了,不得不活着。不得不議論、熱中,又尋找快樂。

啊,人生的經歷只是縮短朝向倦怠的距離。

然而,儘管偶然而又令人不滿意地活着,當截然分明的「死亡」出現,要帶我們回去時,我們立刻變成對溫吞「生命」的固執者。

「溫吞生命」……對安逸極度麻痹的快感。

因此,大浴池的規模宏偉,也是該國頹廢的計量器。龐貝、羅馬、土耳其、俄羅斯,還有中國,我們的溫吞生命史如實地、訴說人性的怠惰與虛弱。

(感覺與情緒的極度消耗……)

美麗的大理石與綠玻璃的浴池,像有色緞子、像輕柔的紗那樣朦朧的世界,透過它巨大的成排圓柱、橘子色的裸體,像作夢一樣睡着。

放縱的身體,彼此依靠,互相傾斜,糾纏交融,又愉悅地延伸,排泄逸樂與疲勞。

這不可思議的海底風景,不久,輕妙的、優雅的曼陀林開始演奏,一個處女的手足,如在千萬條海浪的青絲之間跳舞的大章魚,隨着樂音柔軟伸縮。悲傷、華麗,而又奇怪……

世間的苛責、痛苦也逐漸遲鈍。

……

如果,人生的痛苦加深,尋找優質溫泉的欣求也成正比。其忘卻、離魂,瞬間,讓我們與憂苦分居。

人生的大浴池……我們周圍的大多數人,如何安慰

而活着呢?

藉着遊蕩、煙管、睡懶覺、興奮……

令我興起這無益思緒的夕陽,

讓光彩奪目的河州上火紅的蘆葦沸騰般搖曳起來了。

變黃色混濁的河水從那裡流入,對出血的葉子、根莖投下麻痹的煙靄,官女們淫靡的小腿、奶頭、腳窩、腋下,隱藏着像似搔癢的震音。

身體互相糾纏的她們淡淡的血液,融合成赤紅而透明。

我走過時裸體痙攣。大大小小的螃蟹,

像侏儒那樣,在我腳下朝四面八方逃離。

我依然在這自然的秘密浴槽旁,

默想「大浴池的哲理」。

▋二十五歲

鐘擺刻劃在二十五歲的時刻

它刻劃了年輕與祈禱的狂亂時刻。

它攪亂了晴空中以太(注)的波動。

它在池水和青葦之間燦爛移動而去。

虹彩和夢甜蜜攪亂渡水而去。

鐘樓和森林、鍾臺如油畫般出現了。

那是二十五歲的萬象風景的凱歌。

我的鏡子裡二十五歲的容顏沉入裡邊。

反映了二十五歲的鬨笑、歡喜與熱情。

二十五歲的雙頰燃燒着朱粉。

二十五歲的眸子如月石溫潤。

啊,二十五歲的橡樹林、荊棘之牆、圓頂屋、電線杆,在他背後流轉而逝。

二十五歲的微風和十姊妹的管絃持續着。

空氣、薔薇色的雲

還有那深邃的場所看不見的天界也是二十五歲。

山巔將二十五歲的影子圈住了那麼多希望。

大海在我的面前撕開新鮮的霧。

二十五歲的細雨是憂鬱而芬芳的。

二十五歲的各種小島是朦朧的。

二十五歲的行樂,被淡淡的紫菸圈輕柔圍住。

二十五歲的懶惰睡在金色。

二十五歲的夢啊,二十五歲的夢啊。

是多麼高昂!

二十五歲的愛慾如何炙熱地追尋?

二十五歲的皮膚塗了多麼多的罪之軟膏!

二十五歲的綺羅是多麼華麗!

二十五歲的嗜好是多麼風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