賣爆了!抗憂鬱藥物大陸公立醫院銷售額去年創新高
賣爆了!抗憂鬱藥物,大陸公立醫院銷售額去年創新高。(示意圖:shutterstock)
據微信公衆號《表外表裡》報導,大陸現在連抗憂鬱藥都有業配置入了,麥草感嘆,「這個世界真是瘋了」。刷到那條筆記時,她以爲是病友間的尋常分享,看完纔回過味來,是某噴劑的廣告。「抗憂鬱症跟治感冒不一樣,藥不能亂吃。」麥草說,打着科普的幌子推薦可能會誤導病人。
但面對越冒越多的抗憂鬱藥廣告,麥草也表示能理解。她去健身房運動療愈,10個人裡3個人是病友,運動場秒變「病友交流會」;去醫院複診,普通號也得靠搶,看診推遲一小時是常態,候診廳裡黑壓壓坐滿了等待的人。
甚至重性精神疾病患者也在增多,麥草住院期間,周圍幾乎沒有空牀位,醫生們總是行色匆匆,護士更是人手緊張,「四、五個人要管七十多個病人」。
數據顯示,中國憂鬱障礙總人數已達到9500萬,其中登記在冊的患者約3800萬人(2023年),龐大的患病人羣催生了一個躁動的藥品市場。
打開線上電商購物平臺,常見抗憂鬱藥物銷量以十萬爲單位,部分產品30天內種草飆升5倍。大陸國內公立醫療機構終端抗憂鬱化藥銷售額,也在去年創下超91億元(人民幣,下同)新高,同比增長6%。
熱切需求下,手握阿戈美拉汀片(Agomelatine,臺灣商品名「煩多閃」或「維度新」)的翰森製藥,躋身抗憂鬱化藥一級集團TOP3;京衛製藥憑艾司西酞普蘭片(Escitalopram,臺灣商品名「立普能」),狂攬7億銷售額;綠葉製藥的獨家新藥鹽酸託魯地文拉法辛緩釋片(Trulance,臺灣商品名「若欣林」),銷量暴漲99.9%。
這條關乎生命的賽道,同樣也是一門熾熱而殘酷的生意。
「嘩啦啦」一陣碗筷落地的聲音,多多被驚得擡頭,只見正在接電話的朋友,像驚弓之鳥般慌亂起來。
一桌人趕緊幫忙,多多卻越看這位朋友越覺得不對勁——朋友有段時間沒參加聚會了,臉上掛着黑眼圈,明顯長期睡眠不足,眼神也無光。這次突如其來的崩潰,似乎能對上憂鬱的表現。
不放心的多多,後來硬拉着朋友去醫院檢查,果然確診了。而這已經是近兩年裡,她親手送去確診的第三個人。
「一查一個準,全是憂鬱。」多多嘆氣道。作爲95後,朋友們大多面臨買車、買房、找對象的壓力,爲了過上更好的生活,風雨無阻上班、任勞任怨熬夜。
不只是同齡人,她發現,上至留守的老年人、被優化的中年人,下至困在學業裡的青少年,每個人都可能被無形的壓力拖入情緒的低谷。
「早發現、早干預,可以把病扼殺在搖籃裡。」多多感嘆,但問題是,人往往會被各種原因困住,最後拖成重症。
多多自己就是如此,初中老師的冷嘲熱諷、精神PUA,給她留下了嚴重的心理創傷,然而學校沒有伸出援手,反而勸退她。等上了大學,又被造黃謠,憂鬱加重以致於出現軀體反應,腦子開始記不住東西。
家裡人沒想到打小活潑開朗的多多會憂鬱,沒帶她看醫生,她也害怕被貼上「瘋子」「神經病」的標籤,獨自與情緒對抗。等真正去就醫,已經是發病5年後,病情演變成雙相情感障礙(俗稱躁鬱症)+人格解體+暴食症。
也是因爲自己淋過雨,多多才格外關注身邊人的心理健康,她希望更多人意識到,「焦慮憂鬱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病,只是一場『心靈感冒』。」
從業近10年的精神科醫生膩膩,已經清晰察覺到這種觀念的轉變。「以前,農村中老年人喝農藥自殺的悲劇頻頻發生;現在的患者,尤其年輕一代,會主動尋求治療。」膩膩說,這是精神衛生工作多年推廣和普及帶來的改變。
在她看來,精神類疾病以往就診率低,不僅源於觀念束縛,也在於缺乏基礎的普及和社區診療支持。如今講座、免費篩查、社區心理服務漸漸落地,大衆的認知水平也在悄然轉變。
「從某種意義上說,憂鬱症是『富病』。」膩膩坦言,當社會「富裕」到一定程度,纔會真正看見心靈、療愈心靈。
從精神科醫生轉行醫學事物經理的大雷也有同感,十年前入行時,因爲病人少和長期吃藥導致的貧窮,精神科的工資是院內最低的,腫瘤醫生月薪上萬,他每月只有三千五。
而如今,精神科成了大醫院的「黃金科室」——有不錯的收入,工作比起其他科室相對輕鬆,精神科醫生的缺口也由此逐漸縮小。
這些變化,都推動了更多患者走進診室,擡高了抗憂鬱藥臨牀需求。不少藥企正是看準了這波風口,開始加碼佈局。
例如,2018年舍曲林(Sertraline,臺灣商品名「左洛復)主要學名藥企僅有三家,如今漲至十餘家;「年輕」的氫溴酸伏硫西汀(心達悅)(Brintellix,臺灣商品名「敏特思膜衣錠」),更是羣狼環伺,僅今年便有9家學名藥企入局。
據米內網數據,今年以來,大陸國內已有40個抗憂鬱藥(學名藥)獲批上市;同時,還有至少32款國產抗憂鬱1類化藥新藥處於獲批臨牀及以上階段,涉及20餘家藥企。
不過,烏泱泱的掘金者一窩蜂涌來,會發現這裡可能並非富礦。
「心靈感冒」持續蔓延、入局藥企前赴後繼,但大陸國內公立醫院抗憂鬱藥物的銷售額,卻一度踩了急剎車。
這看似矛盾的市場降溫,在患者李瑞眼裡,卻是「早該如此」。
十年前,李瑞查出了憂鬱症後,每個月光是吃藥就要花兩千元,佔收入1/3。「感覺自己不配憂鬱,連藥都配不起。」他自嘲道,彼時舍曲林、思諾思(Stilnox,臺灣商品名「使蒂諾斯等」)要數十元一盒,希德坦度螺酮(臺灣商品名「希德」)、奧氮平(Olanzapine,臺灣商品名「津普速」、「金菩薩」)更是近150元/盒。
他想買便宜些的大陸國產藥,可學名藥療效遠不如進口原研藥,壓根進不去三甲醫院的藥房。
大雷就目睹了不少患者因難以負擔藥費,不得不中斷治療。但面對此景,業內也束手無策——中樞神經系統(CNS)的藥物研發被稱爲「藥物研發皇冠」,巨大的研發門檻使新藥推出極其緩慢。
「國內最早的SSRI抗憂鬱藥『百憂解』,用了30年還在臨牀一線,同時期的腫瘤藥早就銷聲匿跡了。」大雷介紹,多年來,經典抗憂鬱焦慮藥物種類變化寥寥、天花板依舊。
而相對穩定的市場格局,往往會誘發貪婪。
以重度憂鬱症的「剋星」——伏硫西汀(Brintellix,臺灣商品名「敏特思」)爲例,一盒10mg×14片售價曾高達500元,按化合物折算下來相當於3570元/g,別說黃金,比特幣看了都沉默。
然而公開資料顯示,伏硫西汀的化學生產成本僅爲6元/g,甚至更低。若僅以原料成本計,利潤率達到驚人的60000%,實力演繹「一本萬利」。
手握一系列原研專利壁壘的國際巨頭,如輝瑞、丹麥靈北及美國禮來等,由此長期把持着大陸抗憂鬱藥物市場,一度與合資藥聯手,賺走近九成的銷售蛋糕。
不過,沒有永不落幕的盛宴,進口藥的「暴利時代」終將迎來終結。
如今大雷打開購物APP,大陸國產伏硫西汀價格已從500元打「骨折」至27.5元/盒,原研藥的「皇冠」也鬆動,售價跳水40%。
「是藥物集中採購把藥價打了下來。」大雷說。集採開啓後,國際巨頭們倚仗原有的市場主導地位,幾乎清一色選擇維持原研藥價格體系,在談判中投了「放棄票」。
然而市場很快回敬了一瓢冷水——「光腳」的大陸國產過評學名藥企積極踊躍,趁勢以價換量,對輝瑞們發起了猛烈的攻勢。
拿伏硫西汀來說,納入集採的6家藥企中,最低中標價格僅爲9.87元/盒,一片只需7毛錢。艾司西酞普蘭、舍曲林等「銷量大戶」,更是早早打成了白菜價,疊加醫保,患者實際用藥成本可能不足原來的十分之一。
當吃藥不再是患者的「不可承受之重」,原研藥的光環也難以爲繼。
據統計,舍曲林納入集採後,輝瑞的細分市場份額在短短半年內下滑了14%;與之相反,入選的華海藥業市佔率從不足10%躍升至超20%。
整體來看,隨着多輪集採推進,抗憂鬱藥在等級醫院銷售TOP5廠家已重新洗牌,本土藥企吞下了更多市佔,豪森等企業逐漸佔據領先地位。
爲此,曾經高高在上的原研藥,也被迫擠出價格水分、低頭迎戰。「這也是抗憂鬱藥用藥量增加,但市場銷售額卻下滑的原因。」大雷解釋道。
當然,在洗牌過程中,大陸本土藥企的業績也難免受到衝擊,但憂鬱症作爲慢性病,需要長期吃藥治療,隨着越來越多患者配藥,市場還將持續壯大。
舍曲林、丁螺環酮(Buspirone,臺灣商品名「焦慮平」、「憂立妥」)、奧沙西泮(Oxazepam,臺灣商品名「舒寧」)、喹硫平(Quetiapine,臺灣商品名「思樂康」)……多多一粒粒撿起藥片,熟練地就水吞下。服藥9年,如今8種藥仍是她每日的「必修課」。
多多哪裡不懂「是藥三分毒」的道理,可她也比誰都清楚,沒了這些藥,她連醫院的門都走不出,更別說正常的工作與生活。
之前因爲吃藥和暴食症,多多一度胖到188斤,她不得不咬牙減量。而戒藥的過程,差點要了她老命。
發燒、頭暈頭疼、噁心嘔吐是家常便飯,最嚴重的時候,聲音、光線都會讓她崩潰。比如,打開豆漿機之後,她要把廚房門、臥室門層層關緊,躲在被子裡戴上降噪耳機;任何時候出門都帶着墨鏡,包括漆黑的晚上。
「每天就像喝了烈酒一樣,宿醉頭暈,家人和朋友輪流陪着我。」看着大家熬得通紅的雙眼,她心裡比誰都疼。
「離不開藥」絕非多多的個體經驗,而是大多數憂鬱症患者必須直面的困境,以致於抗憂鬱藥物容易「成癮」的說法不脛而走。
但在大雷看來,藥物「成癮」有些誇張,更準確的說法應該是「撤藥反應」。
目前憂鬱症發病機制尚未明確,被廣泛接受的假說是與神經遞質異常有關。大雷簡單舉例,5-羥色胺(血清素)掌管着「幸福」、「滿足感」的開關,去甲基腎上腺素讓人更有活力,這些神經遞質失衡,人的情緒就會「生病」。
而抗憂鬱藥物,就是通過調節受體的功能,逐步把神經遞質恢復到正常水平。「這也決定了,抗憂鬱藥物無法像消炎藥一樣產生『立竿見影』的治療效果,患者必須長期、規律地服藥才能穩住病情。」大雷說。
一旦突然斷藥,患者便會遭遇更爲激烈的「反噬」。「不吃藥就渾身難受」的痛苦,常被誤認爲是「成癮」副作用,實際上那是兇猛的「戒斷反應」。
除了藥物的「物理干預」,憂鬱症往往還需要配合心理治療,去打開「心結」。
而大雷的一位心理諮商師朋友,已經開始去送外賣了。「一次500元,每週一次,每月光心理諮商這一項支出就得2000元。這對多數家庭來說都是不小的負擔。」大雷坦言,心理治療的「高門檻」讓衆多患者望而卻步。
願意掏錢的,也分分鐘被坑得懷疑人生:「很多心理諮商師,本職是軟體工程師、司機,考個證就出來接單了。」
那些鼓起勇氣敞開心扉的患者,迎頭撞上水平參差不齊的諮商師,體驗一言難盡。倒黴者還會被嘲諷、鄙視,心境更加破碎,最後又把自己包裹起來,使得心理治療推廣難上加難。
反觀抗憂鬱藥物這邊,如今藥價大幅下降,症狀改善效果也更爲穩定,「最後大家還是傾向於吃藥。」大雷無奈道,同時服用多種藥物、甚至終生服藥的患者,數不勝數。
多多就是其中之一。心中的憂鬱就像煩人黑狗,始終咬住她不放,一旦停藥,耳邊總會響起一個聲音,反覆催促她從窗戶跳下去。
但她的人生纔開始,怎能甘心讓病魔得逞?哪怕是終生服藥,多多也要告訴它,誰纔是這副身體的主人。
如今,她已經跨過了人生最難的一道坎,能坦然面對世界、面對接下來的人生。她把自己的故事分享出來,也是想激勵廣大病友,「熬過去,你會發現眼前豁然開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