戀愛即地獄(三)
☆ 情人節前一天,我在遍佈奢侈品的新街口德基廣場門口遇到了一位賣花奶奶, 這位奶奶是我的熟人,我們近10年未見。
☆ 媽媽告訴我,在她尚未遇見我爸爸、尚未結婚之前,這位奶奶就在她單位門口賣花——最常賣的是玫瑰,偶爾也會有康乃馨和茉莉,所以媽媽時常在下班後在她的擔子上順手帶一支玫瑰回家。後來媽媽結婚又生下了我,買花這個順手的事很快淹沒在了柴米油鹽的生活瑣事中。直到搬家之後,媽媽意外地在家門口的菜市場中再次遇到了賣花奶奶,聊上之後才知道,奶奶剛好住在附近,早上在菜市場賣盆栽和鮮花,下午在公司較多的地方賣鮮花,晚上在新街口賣單隻玫瑰,日復一日。
☆ 大約10年前,我開始寫自己的公衆號,我打算採訪很多普通但有趣的人,賣花奶奶是第一位。爲了寫奶奶的故事,我陪奶奶賣了三天的花。從天微亮挑着空擔子去進花,再到菜市場、公交車站、地鐵口、新街口鬧市區,便挑着擔子走啊走,越走身子越佝僂,一整天下來幾乎再擔不起花筒的重量。於是我寫下了我個人公衆號的第一篇文章,寫了奶奶的故事和奶奶的話。奶奶的花在接下來的一個月內總是賣得很快,每每碰到她她都會給我塞上一支玫瑰,說很多人來採訪她,來給她拍照,說謝謝我,也謝謝我媽媽。
☆ 記不得奶奶是從什麼時候不見的,我只知道每每路過地鐵站,有時下流行的10元一束的手捧花,有各種造型的鮮花——挑着擔子的奶奶消失在了賣花的中年阿姨之中,我勸慰自己奶奶只是決定休息了,她一切安好。
☆ 但我昨天遇見了奶奶,在一衆年輕的賣花阿姨之間,她佝僂着背站在商場的入口處,依然是熟悉的花筒,熟悉的擔子,在情人節前夕,奶奶的玫瑰賣10塊錢一支。我買了3支,付款的時候奶奶費力的眯着眼睛看我手機上的付款頁面,又擡起頭來看我——奶奶太蒼老了,她幾乎沒有牙齒了,頭上也只剩下稀疏的花白頭髮,佝僂的肩背成了她挑了一輩子花擔的證明。
☆她看着我問:“小姑娘是你嗎?”
☆ “是啊奶奶!是我!”
☆ 奶奶好像也不太能聽得清人說話,我反覆說了幾遍,奶奶終於笑了起來。她說情人節,花很貴,意思應該是今天沒法送我花了——在我陪奶奶賣花的那三天裡,我知道奶奶的丈夫離去的早,她賣花是爲了養她生病兒子,挑了一輩子的花擔,她從不覺得這些東西美麗,只覺得太沉了,太嬌嫩了,太貴了,得儘快賣完。
☆ 玫瑰對賣花奶奶來說,從來都不是愛情,而是生存。
T omber Amoureux.
作爲生存方式的愛情✦
@TuTouSuo ™️
不聊玫瑰,不聊生活和生存,情人節我們先聊愛情。
“一個戀人彷彿一個奇蹟,他/她在我們生命裡的某些時刻,從茫茫大千世界中突然浮現在我們面前,像閃電一樣照亮和抓住我們。”於是難免要發問:一個人爲什麼會偶然地出現在另一個人的生命中又必然地糾纏在一起?一個人爲什麼會對另一個人產生如此癡迷與愛戀?
法國作家普魯斯特有過這樣的表達:“所有陷入情網的人,愛的不是真實的對象,而是自己心目中虛構的對象,是自己的感覺本身。”
愛情很多時候,是一種對“陪伴”的想象。
一個人孤獨時,愛情是深夜裡一起看上一部電影,是從另一個人手中遞來的零食和啤酒;一個人無助時,愛情是輕輕落在肩頭的手掌,也是問題迎刃而解時的對視和擁抱;一個人愉悅時,愛情又是迫不及待地分享,和“吃頓好的慶祝一下”的普通日常。所以愛情是陪伴,是建立一種不會消亡的關係讓人生不要陷入長久的孤寂,但愛情又是幻想,因爲“陪伴”這一話語必然以消解另一個個體的“主體性”爲代價。
縱使我們反覆確認“陪伴”是相互的,愛情是雙向的,但這個世界上絕不會有一個人與另一個人從喜好到生活習慣全然相同,愛情更需要磨合與取捨——因此,愛情中遍佈看不見的付出和在思想角落裡放棄的主體性。
齊澤克說,愛情是“暴力”,是一種足以粉碎“自我”的力量:
因爲愛的存在會破壞我們的自洽,干擾我們的效率,甚至是毀滅現有狀態的平靜和快樂。我們墜入愛河,於是變得痛苦、低效、患得患失,開始對自己的生活失去掌控。愛情是一種會徹底顛覆我們的現實,解構我們的現有框架,並且令我們不再完全確定“我是誰”“我應該如何看待自己和世界”的暴力。
爲何人們依然歌頌愛情?
爲何人們依然嚮往愛情?
爲何人們總是讚美愛情?
☆ 交換建構愛情
現在可以聊生存了,因爲愛情的本質是生存。
我必須真誠地詢問所有閱讀文章的女性,你們的母親是否在有意或無意的情況下向大家表露:女性可以藉助戀愛和婚姻來尋找更可靠、更好的生活?甚至無論她們自己是否是這種戀愛與婚姻的既得利益者,都堅定不移地擁護“女性需要戀愛和婚姻”這一觀點。
這種觀點當然可以理解,因爲人類社會的生存法則之一是“交換”,這也構建了現代資本主義與消費主義體系下,對“愛情”與“生存”關係另一維度的描摹。在《政治經濟學批判》一文中,馬克思構建了“交換-消費”的基本邏輯,闡明瞭社會存續實際上建立在“生產”與“消費”基礎之上。
一方面,消費是人類生存和發展的必要條件。消費不僅僅是對物質產品的消耗,更是對人類自身的再生產。消費的過程是人類滿足自身需求、實現自身價值的過程。另一方面,交換則是確保消費的關鍵,交換使得不同的生產者能夠專注於自己擅長的生產領域,從而提高生產效率。通過交換,生產者可以獲得自己所需要的生產資料和生活資料,實現資源的優化配置。
正是因爲“生產”和“消費”是社會關係的基本表達,也是社會合作的前提,作爲一種社會關係的“愛情”也被馬克思置於這層邏輯下予以考量。在馬克思的影響下,包括阿多諾等批判性學者對愛情的認知就像他們對大衆傳媒一樣悲觀,他們認爲現代社會的愛情早就脫離哲學家們對激情的吶喊,而重新歸於資本主義的生產與交換秩序下,愛情變成了社會交換的僞裝,消費成爲了交換的獎勵。
所以在廣泛的社會認知,在母親們的認識中,愛情不是兩個人靈魂的碰撞,愛情是對生活的經營。一面是社會話語中依然存在無數將“戀愛”和“婚姻”作爲跨界層級手段的宣傳方式,一面是在這種常態化的“合作化戀愛”的觀念浸淫下,越來越多人試圖將“戀愛和婚姻”當成“尋求穩定生活”,或者“創造更好生活”的手段。
“AA制生活”
“承擔生活的風險”
“有人照顧有人疼愛”
“有人做好飯收拾好家”
“有人主內有人主外”
種種話語都在揭示出現代戀愛關係中的“交換”實質,即一個人通過“交換”自身的社會資本與能力,換取另一個人擁有的社會資本與能力,兩者關係的確立意味着交換的實現、資源的累積、合作的達成,也意味着“生存”的穩定——這些都可以轉化爲更爲普遍的物質消費,比如紀念日的禮物、情人節的鮮花,也可以轉變爲各種意義上的精神消費,比如對愛情的讚美,比如孤獨時的陪伴。
也正是在“生存”和“生活”這一大前提下,痛苦、磨合和讓渡自我也就變得可以被接受,甚至理所當然。
“想要被愛,所以甚至願意接受對方的傷害”“想要實現階層的跨越(資本/資源),所以以物化的方式將自己變成某個人的附庸”“想要擁有一段穩定的關係和生活,所以即使不愛但只要可以生活也沒關係”“想要逃離原生家庭,所以想要趕緊進入另一段關係”“想要有人陪伴,所以放棄自我”...
我已經嘗試用盡可能委婉的話語來表達現代戀愛與婚姻生活中的異化,“交換”在某種情況下已經超越了“愛情”本身,所有最初的悸動都抵不過可以被量化的年齡、社會地位、學歷、金錢、容貌、家庭條件;而這些可量化的條件,又再一次被包裝成了一個人對另一個人的“喜歡”和“愛”。
準確來說,生存被包裝成了愛情。
☆ 社會建構愛情
一個新的問題產生了:愛情一開始就與生存有關,還是單單在這個物慾橫流的加速社會中,愛情與生存的聯繫才愈發緊密?
這個答案可能很悲觀,因爲“愛情從來都與生存”有關。
愛情從來都不是兩個靈魂的對話,而是哲學家盧曼所形容的,兩個社會在談戀愛。愛情是社會建構中的複雜產物——社會建構主義認爲愛情並非自然存在的東西,彼得·伯傑和托馬斯·盧克曼在《社會的建構》中提出,社會生活中看似“自然”的現象其實是通過社會約定和習慣形成的,愛情亦不例外。愛情不是人類生理本能的直接表達,而是來自社會交往和文化傳遞的建構,語言、習俗、文化符號以及社會期望都在不斷塑造愛情。
於是,愛情最初源於人類繁衍生息的本能,而後成爲個體勞動時的分配,又在消費社會中變成資本與金錢積累的手段。
縱然這種社會性的本能、分配和手段在當前越發廣泛地被“玫瑰”“今晚月色真美”“永恆璀璨的鑽石”“海誓山盟”包裝成符合人們想象中的愛情,但一旦剝開這些虛幻的外在裝飾,愛情不過就是爲對抗漫長的孤寂,爲爭取更多的生產資料,爲獲得生命的延續,爲抵禦社會的不確定性,爲積累更多的社會資本:
一個人與另一個人的捆綁。
☆ 尾聲
愛情對很多人來說都不是玫瑰,而是生存。
我想把從奶奶那裡買的三枝玫瑰修剪一番插入花瓶中,但當我剝下這些玫瑰不算太精緻的外包裝後才發現,其中有兩朵玫瑰只有一個孤零零的花頭,被人用透明膠帶粗暴地和不屬於它的花枝捆綁在一起,再套上精緻的塑料外皮,就可以變成了一朵從外表看上去與正常玫瑰無異的花朵。
所以你看,愛情不過就是被外在、包裝、話語、關係、節日、消費、資本、交換建構的很好的玩意,但內裡到底是個什麼樣——是一體還是拼接,是退讓還是擰巴,無人知曉。
那到底什麼時候,愛情纔有可能超越生存呢?說愛情是兩個社會談戀愛的盧曼說,喜歡一起說廢話,是他理解的愛情。
祝所有人
都能找到一個
願意聽你說廢話
願意和你說廢話的人
⛄️
* ᴳᴼᴼᴰ ᴺᴵᴳᴴᵀ *
「2026屆39所院校全程企劃 」
減少考研投入成本 一站式學習
清晰化院校考查內容 輕量簡單
只學院校必需課程 刪繁就簡
Kill the Utopia
「2026版名詞解釋(正在售賣) 」
結構化背誦+貼合教材+輕量記憶
八大學科+必背300詞+掃盲1000詞
With tts
「2026答疑|資源|社羣」
每天一篇論文帶讀&評論賞析
每天在線答疑/公開課第一手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