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越“死亡谷” 科技成果“轉”機在哪

“考慮在天津落地嗎?我是天津發改委的”“我是協會的,能加個微信嗎”“這機器人能進(蔬果)大棚,對吧”……

在前不久結束的2025中關村論壇年會全球高校科技成果轉化促進大會(以下簡稱“高促會”)上,京津冀、長三角、粵港澳大灣區的分區展臺“變身”洽談桌,不少高校的科研團隊攤點紛紛展出了科技感拉滿的新技術、新產品,來自政府部門、行業協會、企業等單位的“買家”們不時拋出合作“橄欖枝”。

在本屆中關村論壇年會期間,不論是平行論壇、技術交易會還是配套活動,高校科技成果轉化成爲中外參會者提及的“高頻詞”之一。不僅有多所高校校長分享了學校科技成果轉化的成功案例與模式,也有專家直面高校科技成果轉化的“死亡谷”挑戰。

科研人員往往將科技成果從實驗室走向市場的過程稱爲跨越“死亡谷”,越過“死亡谷”,就意味着科技成果能夠以商品的身份上架銷售。

如何成功跨越“死亡谷”?這道大題急需新的解法。

高校科技成果“轉”起來

在高促會“全球高校科技成果轉化主題展”展位上,一隻白色的北極熊模具前站滿了人,“攤主”卻不見了。

“張凱老師昨天來了,今天又飛到廈門去了。”北京凝基新材科技有限公司總經理盧迪告訴中青報·中青網記者,隨着業務不斷拓展,該公司董事長、北京理工大學教授張凱的“行程單”越來越滿。

盧迪介紹,該公司核心技術是不融化、不滴水的凝膠冰雪新材料,可以應用在文創產品、戶外冰場、冷鏈物流等多個領域,由張凱教授團隊研發。

2023年,北京理工大學開始全面推廣“先賦權後行權”轉化模式。學校先不入股,授權教師團隊依託職務科技成果創辦企業,待公司通過市場檢驗、發展到一定規模後,學校再按照事先約定的比例獲得股權或現金收益。這一模式極大簡化了流程,提高了轉化效率。

張凱是這一新機制的獲益者之一。手裡有技術、學校給支持,公司僅成立一個多月就拿到千萬元級別的融資。2024年,公司生產的文創產品“涼寶”相繼在北京動物園、王府井大街等地“上架”,受到了市民遊客的歡迎。

盧迪透露,目前,公司所有生產線已經能滿足每年上百萬個小“涼寶”的生產,但今年的主要目標就是要“做大”。他說,公司今年將在冷鏈物流、冰雪體驗場景、綠色建築、儲能等領域拓展業務,例如爲企業研發節能“冰被”、在不下雪的城市裡打造“冰天雪地”活動場地等。

距離凝基新材展位不遠處,北京工業大學化學與生命科學學院教授馬雪梅親自上陣,向參會者介紹團隊研發的新型氫面膜、氫飲料等產品。“去年是成功研發,今年產品已經成功量產了。”馬雪梅介紹,團隊在創傷救治領域原創性地發現氫氣引發全新的癒合方式,並基於此成果成功研發新型氫敷料系列產品。

記者瞭解到,主題展區向國內外高校徵集了70餘件科技成果轉化項目,涉及高端裝備、新材料、新能源、新一代信息技術、生命健康等領域,此外,全球高校科技成果轉化中的校地企協同模式、國家大學科技園機制和優質科技成果也面向參會者展出。

“大家心中的共識是,創新的目的是實現經濟和社會價值。”清華大學副校長曾嶸在高促會上表示,高校目前依然是中國創新非常重要的策源地。

日本工程院院士、北京工業大學教授唐捷注意到,高校科研成果轉化還面臨很大的挑戰。她舉例,根據《2024年中國專利調查報告》,我國企業發明專利產業化率達到53.3%,而數據顯示2022年我國高校專利轉化率爲3.9%。

“中國高校作爲科技創新策源地和轉化的科技端,在科技成果轉化方面還具有較大發展空間。”唐捷說。

科技成果轉化爲何遭遇“死亡谷”

今年年初,《教育強國建設規劃綱要(2024-2035年)》正式公佈,其中明確提出“提高高校科技成果轉化效能”。

“科技成果轉化被擺在了前所未有的重要位置。那麼,在科技成果轉化過程中,它面臨的挑戰是什麼?”論壇年會期間,北京航空航天大學機器人研究所名譽所長、中關村智友研究院院長王田苗在中關村國際技術交易大會中關村科技成果轉化50人論壇上發問。

王田苗與中關村智友研究院的研究員們對比分析了美國、以色列、歐洲以及中國創新領域的科研論文、獨角獸企業等信息,認爲“小天才”創業和大廠高管創業,這兩種方式最容易讓科技成果轉化成功率提高,例如DeepSeek創始人樑文鋒、宇樹科技CEO王興興等。他認爲,這兩類創業者都具有滿腔熱情和使命感;都具有商業思維,以市場需求爲牽引;都具有團隊合作精神。

那麼,科技成果轉化過程中遭遇“死亡谷”或過早“夭折”的原因是什麼?“市場需求不明確,現金流斷裂,創業團隊或合夥人的分裂。”王田苗說。

他提醒,在科技成果轉化的新格局中,要充分理解兩個核心要點:一是國家戰略推動科技成果轉化的迫切需求,二是必須迴歸市場牽引的商業本質。“只有實現轉化生態、創新人才、產教融合協同等的良性循環,才能真正找到有效的科技成果轉化方法。”

西北工業大學資產公司董事長、國家大學科技園主任符新偉提到,對高校院所來說,職務科技成果的所有權和“支配權”存在分離的實際情況,這也是造成現在成果轉化“亂象叢生”的原因之一。

他解釋,成果完成人對成果的使用、處置,都具有相對話語權,但成果的所有權屬於高校院所,要按照國有資產進行管理,這一對矛盾關係造成了成果轉化的痛點,成果完成人更願意選擇轉讓、許可等相對簡單且風險較低的轉化方式,導致有組織的轉化無法有效開展。

符新偉建議,亟需按照成果轉化的規律,制定職務科技成果單列管理具體操作路徑。同時,堅持做有組織的轉化,在轉化方式的選擇上要因地制宜、堅持最適合原則,不宜一刀切。

中國產學研合作促進會常務副會長雷朝滋在千校萬企協同創新大會上也提到了高校科技成果轉化率較低的問題。

“企業要成爲科技創新的主體”這句話在雷朝滋看來,第一個階段要讓企業成爲投入的主體,“不投入就不會關注,就沒有內生動力”。第二個階段,企業要成爲科技成果運用的主體。第三個階段,企業纔有可能成爲科技創新的主體。

跨越“死亡谷”,着眼校企“深度融合”

破解科技成果轉化的“死亡谷”難題,國內外多所高校校長探索出了新的模式、機制,也有多位專家給出了破題之路。

上海理工大學校長朱新遠分享了該校探索的作價入股先行先試機制。2016年,上海理工大學科技成果“作價入股”試點項目正式落地後,成功註冊上海上理太赫茲科技有限公司,並給予太赫茲技術團隊72%的股權激勵。“現在看起來沒什麼,但在當年這些舉措都是不容易的,尤其是做成了全國首單科技成果轉化遞延納稅優惠項目。”朱新遠說。

“當前不管是在傳統工業還是人工智能方面都發生了非常大的變化。”韓國漢城大學校長李昌遠列舉了這所位於韓國首爾老城區的高校面臨的科技創新挑戰,提出了一種以產業振興、面向未來的技術儲備、城市創新紐帶的“三維戰略”,結合學校在AI、XR、機器人以及數字創意技術方面的積澱,與中國、東盟、歐洲等地建立全球創新網絡,讓高校在區域發展中主動擔當。

“推動企業作爲創新主體,其實就是爲了把它(科技成果)用上去。”中國工程院院士、西安交通大學校長張立羣介紹,西安交通大學建設中國西部科技創新港,匯聚政、產、學、研、用、金6種資源,推進企業主導的產教深度融合。

張立羣還說,學校創立了“雙院長—雙管理—雙簽字”校企合作模式,如果企業一方的院長不同意某個項目或是不同意購買某個儀器設備,那麼高校就不會強制花經費,以此來推動校企深度融合。

“過去老說企業是出題者,其實一定要(和高校)共同出題。”張立羣說,企業和高校共同“出題”、共同“答題”的目的在於,把準方向,培育研發人員,等三五年成果做出來後,企業、高校師生共同受益、共同成長,“這才叫深度融合”。

雷朝滋認爲,加強企業主導的校企合作,是破解當下高校科技成果轉化難、產業化低的最有效途徑。

雷朝滋還提到,爲了讓產學研合作真正深度融合,讓高校老師對企業的項目有興趣、有信心,高等學校的科技創新管理也要與時俱進,也要改變,一視同仁地對待校企合作項目。

唐捷曾參加過兩個日本的科研項目,她認爲,設立服務機構,產學研服務機構以及技術轉讓機構,能夠促進高校與企業間的信息溝通和資源共享,形成獨具特色的高科技產業園的合作模式。她提到,如今北京工業大學已經有了山河灣谷創新區,從短期目標、中期目標到長期目標推動校地產協同,推進產學研融合發展。

“我們的設想正在變成現實。”曾嶸向參會者展示了正在拔地而起的清華南口國重基地圖片。他介紹,該基地集中承接清華大學以全國重點實驗室爲主的有組織科研力量,基地內還將建設幼兒園、小學、學生公寓等配套設施,預留產業轉化中試平臺。曾嶸希望,多個學科的科研人員在基地內實現學科交叉融合,校地企交叉融合,爲國家科技創新和成果轉化作出貢獻。

教育部科學技術與信息化司副司長舒華在千校萬企協同創新大會上提到,要深化科技成果管理改革,加強校內科研、人事、財務、審計、紀檢等部門間的統籌協調,深化職務科技成果賦權改革探索,健全盡職免責機制,讓更多科技成果儘快轉化爲現實生產力。

來源:中國青年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