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大西洋主義是否已成過去式?
從美國總統特朗普與歐盟時斷時續的關稅戰,到國土安全部長克麗絲蒂·諾姆非同尋常地干預波蘭總統選舉,種種跡象表明,本屆美國政府不僅與歐洲夥伴的對話方式與以往任何一屆政府都大不相同,而且對它們的看法也不同。華盛頓的新做法正在引發大洋彼岸的擔憂,那裡的許多人或許有理由懷疑,伴隨他們成長的跨大西洋主義是否已經成爲過去?
對歐洲來說,這種裂痕對歐洲民衆想象自己和未來的方式構成空前挑戰。歐洲與美國的相互聯繫可以追溯到兩個多世紀前,是最持久的關係,也是最親密的關係。多年來,它們之間的關係起起伏伏,力量對比不斷變化。然而,正是這種共同歷史的密集程度使得當下顯得如此特殊。
歐洲人今天體驗到的震驚,表明這種長期而親密的關聯似乎驟然惡化。雙方以往都對彼此提出過質疑,在特朗普第一個總統任期內也有過許多警告。對於美國抱怨北約不公平的責任分擔,歐洲人已經習以爲常。至於圍繞關稅的爭論,可以追溯到共同市場的基礎。歐洲人早就意識到,歐洲中心主義的崩潰反映了一種持續幾代人的全球轉變。儘管他們對美國懷有基本的感情,但在心理上總是對美國抱有這樣或那樣的保留意見。
不過,震驚他們的是這屆政府表現出的意識形態蔑視。實用政治是一回事:亨利·基辛格支持實用政治,基本上用的是歐洲人能理解的19世紀語言。但這種意識形態蔑視是另一回事——體現了一場明顯具有美國根源的右翼文化戰爭,意味着歐洲人所認爲的美國宣揚的價值觀的逆轉,以及對歐洲人所認爲的他們看待過去的共同觀點的挑戰。
結構性轉變無疑有助於解釋美歐關係的低迷。歐盟現在是華盛頓的重要經濟對手,在衛生監管、食品安全和數據隱私等挑戰美國主要遊說團體和行業核心關切的領域具有廣泛影響力。
不過,競爭是一回事,敵意完全是另一回事。特朗普早在2018年就說過,他將歐盟視爲“敵人”。他的新政府一直在傳遞這個信息,其結果是,把美國視爲盟友的歐洲人越來越少。
民調顯示,大多數美國人確實還把歐洲人視爲朋友。對歐洲的蔑視與其說是公衆輿論轉變的產物,不如說是在華盛頓作秀的文化鬥士的產物。主流美國人或許並不認同保守派智庫的執念,但也沒有真正持不同意見,對歐盟的攻擊完全是本屆政府反精英情緒的一部分。
因此,我們面對着歷史的諷刺:兩個世紀過去了,形勢已經發生逆轉。如今,歐洲更接近啓蒙運動的價值觀:世俗理性、對有組織信仰的不信任,以及致力於思辨;而美國被夢想着迴歸傳統價值觀的社會保守派所掌控。
儘管如此,美國能否繼續讓我們窺見歐洲的未來?歐美夥伴關係是否只是在進入一個新階段,其根基並非共同的自由主義觀念,而是一場旨在保衛西方文明免受內外敵人侵害的右翼運動?
在兩個世紀的親密共處之後,歐洲和美國發現自己正在走向疏遠。毫無疑問,雙方都不會從真正的決裂中獲得太多好處——考慮到它們之間緊密的關係網和共同利益,也不太可能發生決裂。不過,無論它們在一起的未來如何,都很可能與我們迄今爲止看到的情形大不相同。它們也許永遠不會宣佈“離婚”,但已經開始“分居”。
對美國來說,代價將體現在軟實力的削弱上——今天的華盛頓已經迅速忽視軟實力帶來的無形但實實在在的好處。對歐洲來說,挑戰在別處。美國不再代表大多數歐洲人試圖效仿的未來:它的價值觀、歷史記憶和制度看起來越來越陌生,它的社會不可逆轉且不受歡迎地兩極分化。(編譯/葛雪蕾)
本文由英國《金融時報》網站5月31日發表,原題爲《對歐洲來說,美國曾是未來。現在呢?》,作者是馬克·馬佐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