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技創新的產物「穩定幣」　新時代新工具新問題

▲穩定幣（Stable coins）作爲錢包內的關鍵資產形式，不僅提供加密貨幣所欠缺的價值穩定性，也促進日常應用的普及。（圖／免費圖庫pexels）

●林建甫／中信金融管理學院講座教授、臺大經濟系名譽教授

試想2035年，你環遊世界，走進機場便利商店，掏出手機掃碼付款，錢包裡不再是銀行帳戶或信用卡，而是一個數位資產錢包，內含美元穩定幣、歐元穩定幣、人民幣DCEP（中國數字貨幣）、比特幣與以太幣等多元資產。這個情形不是科技幻想，而是全球數位金融發展的可能場景。

電子錢包與穩定幣融合

電子錢包正快速從輔助支付工具轉變爲金融基礎設施的核心。透過區塊鏈與智能合約，電子錢包能實現自動清算、交易透明化及資產跨境移轉，大幅降低手續費與時間延遲。

穩定幣（Stable coins）作爲錢包內的關鍵資產形式，不僅提供加密貨幣所欠缺的價值穩定性，也促進日常應用的普及。

目前在拉丁美洲與非洲等通貨膨脹嚴重地區，穩定幣已成爲民衆保值與匯款的首選。例如在阿根廷，披索持續貶值，人民普遍將收入兌換爲USDT或USDC，作爲抵抗貨幣貶值的手段。而在奈及利亞，穩定幣已廣泛用於國際電商交易與家庭間的跨境匯款。

國際科技巨頭亦加快佈局。Apple與Google正測試區塊鏈錢包功能，積極評估將穩定幣整合至其業務的可能性；PayPal已發行自己的穩定幣PYUSD；Visa和Mastercard 都在積極整合穩定幣，使其成爲支付網絡的一部分，並開放穩定幣結算通道。以上總總顯示傳統支付體系正在被重新架構。

科技的發展，可預期未來穩定幣將不再只是法幣數位替代品，而將轉型爲「可程式化貨幣」（Programmable Money），可結合身份認證、條件支付、智能合約與數據隱私控制，進一步融合金流、物流與資訊流，並與IoT、AI系統整合，實現自動化商業場景。

穩定幣納入法制體系

2025年5月，美國參議院以跨黨派支持通過《美國穩定幣國家創新法案》（GENIUS Act），標誌穩定幣正式納入聯邦金融法規。該法案要求所有發行的美元穩定幣需以100%高流動性美元資產作擔保，例如國庫券或商業票據，並接受聯準會與財政部監管。這不僅提供用戶信心，也爲美國龐大的國債市場創造額外需求，潛在有助於金融穩定。

亞洲方面，香港於最近也通過《穩定幣與數位資產條例》，要求所有在港發行或兌換的穩定幣須註冊並接受金管局監督。香港明確表示希望成爲亞太地區的數位資產中心，這套制度有助於吸引全球加密企業落地，同時保障消費者與金融體系安全。

這些立法動作反映出全球共識的形成：穩定幣不再是科技邊陲的實驗產品，而是逐漸被納入主權法治與國際金融規則之下的制度型貨幣。

美國以穩定幣　延續美元霸權的金融工程

近年來，美國面臨國債總額已突破36兆美元，佔國內生產毛額（GDP）的125%，並且仍持續快速上升，這主要因政府支出遠超過稅收收入。2024年，聯邦財政赤字達到1.833兆美元，佔GDP逾6%，較前一年增加8%，爲除疫情年份（2020與2021）外的最高水準。

最近，國際信評穆迪將美國主權信用評等自「AAA」調降至「Aa1」。迄今，全球三大信評機構都不再給予美國最高評等、AAA等級光環盡失，美元、美債不再是世界最好的避險資產，「去美元化」浪潮也逐漸興起。

美國政府深知，美元之所以能維持全球龍頭貨幣地位，不僅依賴經濟規模與軍事實力，更仰賴其作爲全球資金的主要儲值與交易工具。隨着數位資產崛起，美國選擇將穩定幣納入自身體系，以對抗挑戰。

目前，美國華爾街仍是全球金融樞紐，加密貨幣技術亦處領先地位。儘管國會對加密資產監管尚有歧見，但穩定幣因與美元掛鉤、可整合現行金融基礎架構，獲得兩黨共識支持。

根據GENIUS法案規定，美元穩定幣發行必須由等值高流動性美元資產（如美債）作爲擔保，實質上促使資金迴流美債市場。這不僅保障穩定幣的兌付能力，也間接創造對美債的新增需求。當全球用戶透過數位錢包持有穩定幣，其背後的準備資產即必須投入美債，形同「去中介化的國債金融化」。

▼美元穩定幣發行必須由等值高流動性美元資產（如美債）作爲擔保，實質上促使資金迴流美債市場。（示意圖／取自免費圖庫pixabay）

國會責任　監管改革

考量到幣安曾因洗錢與制裁違規遭美國起訴，這樣的快速上架時機與政治背景，引發市場對政治干預監管過程的嚴重疑慮。而且，法律框架本身並不足以確保監管效果。在美國，即便立法初衷良善，若執行者被利益團體滲透，監管實質可能流於空談。

若仍仰賴傳統思維，相信監管機構能自律發揮效能，可能忽略當前政治極化與機構被擴權收編的現實。《GENIUS Act》若僅提供框架，卻缺乏可強制落實的細則與監督機制，最終可能只成爲利益集團的保護傘。

諾貝爾經濟學獎得主克魯曼曾警告，穩定幣極易被用於地下經濟活動，如洗錢、逃漏稅和非法資金轉移，也可能加劇金融市場的「影子銀行」問題，使傳統監管無法有效掌控跨境資金流動。這暴露出制度與治理的脆弱。

國會若真要發揮制度制衡功能，還應預設監管機構可能遭政治干預與產業滲透的最壞情境，並在法案中納入清晰、具約束力的標準與問責程序。否則，美國的金融監管體系將淪爲華麗空殼，難以應對數位貨幣時代帶來的新風險。

中國DCEP的興起與隱私爭議

中國發展由央行主導的數位貨幣（CBDC），稱爲「數字人民幣」（E-CNY），又稱數位貨幣電子支付（Digital Currency Electronic Payment，DCEP）。DCEP不僅是中國對內金融數位化的關鍵措施，也成爲其國際去美元化戰略的一部分。

根據《2024中國數字人民幣發展報告》，截至2024年12月，數字人民幣試點範圍已擴大至全國26個省份的30個城市，累計開立個人錢包達4.53億個，交易金額突破11.2兆元人民幣。

DCEP具法償能力，所以價值當然穩定，還可與政府社會補助、稅收、醫療保險等資金流整合，強化社會治理與政策精準度。更重要的是，中國將其作爲「一帶一路」數位金融擴張的重要工具，逐步推進至東南亞、非洲等地。

然而，DCEP採用的「可控匿名」制度雖在用戶端維持交易匿名，但政府端可隨時追蹤資金流向，意味個人隱私存在結構性風險。若此技術架構在他國推行，將可能擴大中國對外部市場與金融資訊的影響力，引發主權與監控的矛盾。

相比之下，美元穩定幣雖然在治理上較分散，注重隱私，目前可能還缺乏強健的隱私保護機制。未來若要實現隱私與透明間的平衡，應採用如零知識證明（zk-proof）、選擇性揭露、匿名選項等技術，強化用戶主權與自由。

穩定幣是科技試煉　更是制度挑戰

穩定幣不僅是科技創新的產物，更是對既有金融監管體系與政治制度的全面挑戰。從美國的法制困境、中國的監控架構，到全球監管不均與產業壟斷風險，這場數位貨幣革命最終的關鍵，將不在技術本身，而在於我們如何設計、落實並監督這套制度。

未來的貨幣戰場，不只是比特幣與央行的競爭，也不只是美元與人民幣的對決，而是主權、隱私、公平與民主之間的較量。穩定幣所代表的，不只是新貨幣，而是一場關於信任的重新定義。

▼未來的貨幣戰場，不只是比特幣與央行的競爭，也不只是美元與人民幣的對決，而是主權、隱私、公平與民主之間的較量。（圖／路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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