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津冀法院跨界辦案解民憂

2023年7月，北京市第四中級人民法院與天津海事法院召開服務保障京津冀協同發展戰略座談會 打撈現場 實地督導 重達2263噸的沉船，威脅過往漁船、貨船的安全

天光昏暗，一艘小漁船完成作業返航，在距離岸邊還有不到10海里時，險些撞上退潮時露出、漲潮時隱沒的巨大沉船船頭。這艘重達2263噸的龐大船隻沉沒後斜插在海底，時隱時現，像懸在每一位漁民眉心的刀子。

隨着京津冀協同發展深化，天津海事法院、唐山檢察院和曹妃甸海事局等多部門緊密協作，歷時數月，最終於2023年成功清除這艘84.7米長的沉船，消除了漁民們的“心頭之患”。

6月25日，最高人民法院召開第六屆京津冀司法協作交流會，發佈了6起人民法院服務保障京津冀協同發展典型案例，此案被列爲服務保障京津冀協同發展典型案例之一。

津冀兩地多部門攜手消除唐山漁民“心頭之患”

一艘貨輪自曹妃甸港起航後不久，於該港東錨地北側沉沒，幸無人員傷亡。儘管船東委託了打撈公司，但打撈工作長期停滯。

一次退潮時，漁民張先生返航途中險些撞上一個巨大黑影，近看才發現是沉船。此事引發關注，唐山檢察院接到舉報後介入調查，查明沉船內存有約2.6噸輕油和200公斤機油等危險廢物。雖然船東曾派潛水員抽走油艙燃油，但經勘察覈實，油艙及管道內的殘餘物仍對津冀海域生態構成威脅。更嚴重的是，沉船位置靠近養殖區，且位於繁忙航線上，極大威脅過往漁船、貨船安全。

唐山檢察院遂向京津冀唯一的海事法院——天津海事法院提起民事公益訴訟。法院判決航運公司限期打撈沉船，恢復海域原狀。

去年4月，因航運公司逾期未完成打撈，案件進入執行程序，由天津海事法院執行局副局長劉樹立承辦。“沉船打撈公益訴訟執行案本就少見，這起案件是渤海區域首例。”劉樹立告訴北京青年報記者。

他接收案件後，立即聯合海事部門、唐山檢察院現場勘察。“船長達84.70米，寬13.20米，總重2263噸，深陷淤泥，打撈難度極高。”他說，勘察期間，周邊養殖戶和漁民紛紛趕來，訴說沉船造成的損失與航行危險，向法官求助。

鑑於打撈過程充滿不確定性，天津海事法院聯合唐山檢察院、曹妃甸海事局，召集打撈、防油污、地質服務等公司專家反覆研究，建立了沉船打撈協作溝通機制。

“船體巨大，海面高度又限制大型設備使用，只能解體。但解體可能引發油污泄漏，危及養殖區和漁民。”作爲負責人，劉樹立與各部門負責人、專家耗時兩月，多次往返現場勘察論證，只爲達成“零污染”打撈目標。

打撈作業啓動後，天津海事法院、唐山檢察院與曹妃甸海事局全程實地督導。唐山漁政、海警、海事局協作派出多艘警戒船巡邏，保障漁民作業安全。

專業蛙人首先下水，對全船油路進行切割、抽吸殘餘油料並徹底密封。隨後，將可能泄漏油污的主機、副機、鍋爐等關鍵設備整體切割打撈上岸。爲嚴防油污擴散，執行團隊在沉船周邊佈設了超過2000米的圍油欄和吸油氈，並部署3艘清污船隨時待命。

實際打撈作業歷時兩個多月。去年10月中旬，專業打撈船進場開始破拆船體、打撈殘骸。

打撈期間，劉樹立不忘對漁民的承諾，組織養殖戶、漁民與涉事航運公司、保險公司進行調解，努力爲受損的漁業從業者挽回損失。

去年10月22日凌晨，最後一塊船體成功吊離。次日，三方機構派出掃測船，對沉船點半徑500米區域進行了長達5個多小時的精密掃測。最終確認：“驗收完成！未對周邊海域造成污染！”

至此，這起沉船打撈公益訴訟案執行完畢，成功消除了重大航行安全隱患和海洋生態污染風險。“我們最欣慰的是沒有對環境造成影響，也沒有給漁民和養殖戶帶來額外損失。”劉樹立說，當天的打撈過程進行了全網直播，吸引500萬網友在線觀看。

據瞭解，作爲京津冀地區唯一的海事法院，近年來，天津海事法院堅持深化拓展京津冀司法協作機制，不斷爲京津冀協同發展和雄安新區規劃建設提供高質量海事司法服務和保障。在司法協作方面，健全完善“海事法院+”司法協作機制，與京冀中院、基層法院等加強司法協作配合。

天津高院以更廣泛的聯動提升三地司法保障合力，全面提升三地司法辦案“同城效應”。充分發揮海事法院駐北京朝陽、雄安新區等15個巡回法庭和審判點作用，深入推進跨域立案、委託送達、異地開庭，便利三地當事人蔘與訴訟。

此外，天津高院加強對三地高院簽署的《框架協議》落實情況的跟蹤問效，指導推動天津法院與京冀兩地法院簽署20份各類具體合作協議，狠抓司法辦案，以更優質效妥善化解涉京津冀三地糾紛。2024年以來，天津市法院共審執結各類涉京津冀案件9.8萬餘件。

土地騰退同時幫農戶保收成北京法官多次到天津丈量農田

“爲了這個案子能夠定分止爭，我們寫了將近20頁的判決書，將1140棵樹的品種、年齡、栽種時長、產量，甚至是否在盛果期都做了明確計算。”北京一中院審管辦副主任楊力和同事爲了在天津一處土地騰退順利進行，同時幫農戶保住收成，多次來到天津，用腳丈量了一片260畝的農田。

北京清河農場是北京市位於天津市的一塊飛地（行政上隸屬於北京市，地理位置位於天津市境內）。多年前，北京市監獄管理局某分局監獄（下稱“北京某監獄”）與天津某公司簽訂合作協議，就北京某監獄享有出租權的北京清河農場地塊中的一塊，約定由天津某公司承包，如期限屆滿不再承包，北京某監獄應當賠償地上樹木經濟損失。

合同履行期限屆滿後，天津某公司欲續簽合同，但因案涉土地劃歸某集團統一規劃管理，用於建設京津現代農業示範區、京津合作示範區，故北京某監獄未再與之續簽合同。

“承租人雖說是公司，但其實多爲當地村民，且已承租一二十年，農村人都是面朝黃土背朝天的，付出了心血，又有瓜果等待收穫，肯定不願意搬走。”北京一中院的法官們剛拿到這個案子，就預見到了這樣的結果。

因土地騰退及清算問題，北京某監獄向法院起訴，要求天津某公司騰退土地並支付土地使用費，天津某公司則就地上樹木賠償問題提出反訴。

該案中，案涉土地有其獨特的歷史沿革與功能轉型背景，案件的處理既要在法律框架內“定分”，又要防止矛盾激化，切實做到“止爭”。

因此，北京一中院深入調查研究，多次赴現場勘察，組織各方當事人覈查情況，多次與林業、土地等部門溝通交流，聽取化解和預防類似糾紛風險的意見建議。

爲此，楊力和同事們幾次來到案涉土地，見到法官，承租人們有不小的抗拒心理。

“我們首先要平衡羣衆期待與規劃剛性。農場土地已納入某集團統一規劃、管理，法院以《京津冀協同發展規劃綱要》爲依據，釋明土地功能轉型必要性，引導當事人理解區域發展大局，另外最重要的，就是要量化長期投入與合理補償。承租人多年開荒種植使土地現狀顯著改變，不能讓他們的付出得不到一點回報。”楊力說。

首先要做的，就是通過專業評估，確立公平賠償標準。這句話說起來簡單，但這片260畝的農田裡，栽種着各類不同季節的農作物，有些還是新種的，如果作騰退賠償，難免會有“搶栽”的嫌疑。

楊力等幾位法官幾次來到這裡，無論颳風下雨，他們抱着案卷、帶着專家、做着筆記，逐一登記案涉各類樹木，不僅打破了跨域信息壁壘，更讓當事人參與勘察過程，增強了彼此的信任。

另外，案涉地塊毗鄰天津七裡海國家級溼地保護區。法院將生態紅線納入裁判考量，明確綠化林木不得隨意砍伐，以經濟補償替代物理處置，守護區域生態安全。2024年4月，法院判決天津某公司騰地付費、監獄支付樹木賠償款。雙方服判息訴並主動履行。

“這還有啥不服的，北京的法官大老遠來到這兒，帶着我們走了多少遍地界，一棵一棵記錄，比我看十份判決都清楚。”一名當事人說。

據介紹，面對糾紛涉及的生態保護難題，北京一中院創新建立跨域協同機制，聯合京津冀三地林業、土地部門多次召開論證會，就土地性質認定、補償標準、生態保護措施等形成專業意見，明確綠化林木不得隨意砍伐，最終以“賠償合同到期日樹木價值”的方式平衡各方權益。

爲8000家當地企業“撐腰”跨省開庭服務京津冀協同發展

“誰能想到北京的法官因爲一個5萬塊錢的案子，大老遠跑到邢臺來開庭。”劉先生是河北邢臺平鄉縣童車企業老闆，去年，他與十幾名同行共同在邢臺法院旁聽了北京高院審理的一起外觀設計專利侵權案。

此案原告河北省兒童扭扭車設計者趙某，發現某網絡平臺店鋪銷售的兒童扭扭車與其享有專利權的產品外觀構成近似，認爲落入其專利權保護範圍，遂將位於保定的生產公司及北京的網店運營商訴至北京知識產權法院，請求停止侵權並賠償經濟損失及合理開支共5萬元。

北京高院民三庭法官毛天鵬解釋，專利侵權案依“原告就被告”原則由北京法院管轄，因網店運營商在北京，且專利行政授權、確權職能歸屬國家知識產權局（位於北京），北京經常成爲專利案件原告的首選地。

北京知識產權法院一審認爲，被訴侵權產品與涉案專利在整體視覺效果上存在明顯區別，未構成相同或近似外觀設計，未落入專利保護範圍，相關消費者足以區分，可形成不同細分市場。2024年6月，法院駁回趙某全部訴求。趙某不服，提起上訴。

法官毛天鵬負責二審。在北京法院走訪調查中發現，趙某與被告保定公司均來自河北，當地擁有約8000家相關企業的龐大兒童玩具產業集羣。因“原告就被告”，專利糾紛常到其他地區進行審理，毛天鵬告訴北青報記者：“企業負責人作爲生產者，很難對專利規範有細緻瞭解。頂多知道同行被告了、賠沒賠錢，對如何辨別自己的生產行爲是否侵權知之甚少。這無形中抑制了企業創新和生產，損害行業發展。”

儘管案值小、案情不復雜，但北京法院經研討認爲，河北就地審判能更好服務京津冀協同發展大局，發揮司法引領作用。考慮到趙某戶籍地和被告保定公司經營地均在邢臺，2024年9月，在河北法院支持下，北京高院法官赴邢臺開庭審理。

二審中，北京高院作出民事判決，駁回上訴，維持原判，同時進行釋理說法。

毛天鵬介紹，一方面，該案河北就地審判是法院充分發揮司法職能作用，以高水平司法服務保障京津冀協同發展的生動實踐，對於三地進一步深化司法協作，推動京津冀打造中國式現代化建設的先行區、示範區具有積極意義。另一方面，該案的審理爲京冀兩地玩具類產品外觀設計侵權案件的處理提供了有益借鑑，有助於引導京冀兩地相關企業在生產經營中加強知識產權保護，促進產業規範有序發展，實現“審理一案、指導一片”的社會效果。

當前，津冀各地法院都在邀請毛天鵬到當地分享經驗，希望能夠藉此促進當地產業集羣規範有序發展。毛天鵬透露，北京高院正牽頭計劃將該審判機制進行完善，並納入常規審判機制當中。

據瞭解，北京高院緊扣京津冀發揮高質量發展動力源作用，強化定分止爭，全力提供優質司法服務保障。積極服務京津冀一流營商環境建設，堅持每年召開服務法治化營商環境建設推進會，先後制定8版法治化營商環境改革方案，累計推出相關制度文件45個，改革舉措102項。

據介紹，近年來，最高法指導京津冀三地法院落實黨中央決策部署，以建立健全工作聯絡機制、落實落細司法協作舉措爲紐帶，以規範交流合作、強化協作實效、提升能力水平爲重點，不斷拓展司法協作的廣度和深度，爲京津冀發揮高質量發展動力源作用提供了有力司法服務。

文/本報記者王浩雄

統籌/孫慧麗

供圖/受訪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