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室裡的爐火

我於二十世紀70年代出生在黑龍江省牡丹江市的一個偏遠山村,小學和初中都在條件艱苦、沒有暖氣的農村學校度過。每到冬天,班裡的男生便要輪流起早到校點爐子。嚴寒的季節裡,點爐子可是一項光榮而重要的任務。因爲爐子燒得好壞,就如同現在的居民供熱好壞一樣,直接決定了這一天教室是否暖和,影響着老師的授課質量和學生的學習質量,甚至還影響着全班人的情緒指數。那些給班級帶來溫暖和舒適的“燒爐能手”,就彷彿是貢獻突出的功臣,自然會贏得大家的讚揚。而那些把爐子燒得半死不活、懨懨欲滅,導致全班挨凍的同學,無疑會遭到大家的一致嘲諷和指責,自己也會一整天悶悶不樂。

爲了不負重任、免受責罵,第一次獨自到校點爐子的我,特地向父母和哥哥請教了訣竅。現在回想起來,主要有三條。一是底火要旺。最初的“星星之火”一定要用易燃物點得旺旺的。二是空間要夠。底火和煤之間要留出足夠的燃燒空間,否則小火苗就會受壓窒息而死。三是燃料要精。最初幾竈的煤一定要塊小而精,這樣底火纔會越燒越旺。我一邊咀嚼消化着這三條“動作要領”,一邊精心準備着火柴、松樹明子(沾有松樹油的細小松木)等原材料,彷彿是第一次上戰場的戰士,心中既興奮盼望又忐忑不安。

翌日凌晨,天剛微亮,我便在凜冽的寒風中向學校奔去。爲了壯膽,還隨手帶上一根木棍。小山村逐漸從沉睡中醒來,早起的人家已經亮起了燈光,升起了炊煙。村中土路上佈滿了皚皚白雪,腳踩上去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響,不時驚起家犬的狂吠。更有甚者,還有幾隻狗衝出院子,向我撲來。我用力揮舞着木棍,大聲驅趕着,經過幾次緊張的對峙,終於有驚無險地走過了惡犬經常出沒的危險地帶。來到學校旁邊的小河時,那光滑的冰面藉着夜色的掩護,又讓我摔了個四仰八叉。我像歷經磨難的取經師徒一般,帶着殘留的疼痛和驚嚇來到教室。顧不上喘息,便按照大人們傳授的動作要領,小心翼翼地把松樹明子、細木柈、小煤塊,從下至上一層層鋪好,然後又用火柴把一張廢紙點燃塞進爐膛。松樹明子身上的松樹油經過漫長的沉寂和等待,終於盼來了發光發熱的良機,載歌載舞般歡叫着,瞬間火苗躥得老高。很快,那些細木柈、小煤塊,都在這巨大熱情的感染下,發出噼裡啪啦的合唱。愈燃愈旺的爐火逐漸匯聚成一團熾熱而旺盛的火焰,點亮並燒熱了昏暗寒冷的教室,初升的太陽也照亮了整個天際,相互輝映成一幅溫馨的畫面。在這個美麗的日出時刻,我終於可以高興地宣佈,我的點爐子首戰告捷。接着,我又開始灑水、擦桌子,把教室衛生打掃得乾乾淨淨。

天光大亮,同學們陸續來到教室,一推開門,迎接他們的便是一股撲面熱浪。大家圍在燒得發燙的爐子邊,摘下帽子和手套,驅趕着東北地區特有的刺骨嚴寒。那些步(騎)行十幾裡山路,渾身已經凍透,頭上結滿霜花的“冰花男(女)孩”,更像飢餓的人遇到麪包,久久不願離去,有的甚至還把鞋子脫下來,烤一烤冰涼的雙腳。中午,路遠不能回家的同學把飯盒放到爐子上加熱,隨後又香噴噴地吃起了“盒飯”。看到自己的勞動成果給大家帶來了溫暖和快樂,我一早上的辛勞、驚恐還有摔跤後的疼痛,都拋到了九霄雲外,心中充滿無比的欣喜和自豪。

經過反覆鍛鍊,我和同學們的燒爐子技術日漸成熟,甚至漸入佳境。教室爐子由磚砌式升級爲散熱量更大的鐵板式之後,我們又從家裡帶來土豆、地瓜、玉米豆、黃豆等農村廉價的食材,利用早晨點爐子之機,製作最原始、最淳樸的“鐵板燒”。自己吃不完的“美食”,還留下來送給同學們。有時,教室裡一整天都飄散着烤土豆片和烤黃豆粒的清香。一次,一位家境較好的同學“驚世駭俗”地從家裡拿來一塊肉,我們早來的幾位同學平生第一次吃着烤肉,彷彿領略到辛棄疾筆下“八百里分麾下炙”的意境,那種從未有過的解饞之感,簡直終生難忘。

熊熊燃燒的爐火,在冬日嚴寒裡溫暖着山村學校那琅琅的書聲,照亮了一羣山裡娃艱苦的求學之路和求索之夢,也帶給我們少年時代快樂的記憶,更培養了我們敢挑重任的勇氣和擔當。如今,農村學校的校舍也都安裝了暖氣,孩子們再也不用冒着嚴寒、踏着冰雪、吼着大狗起早到校點爐子了。我爲孩子們的幸福生活感到快樂,也爲幾十年前那伴着朝陽一同升起的教室爐火感到無限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