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念章裡的時光記憶

清晨,第一縷陽光穿過老式木隔窗,在泛黃的牆面上投下斑駁光影。92歲的姥爺坐在藤椅上,胸前那枚“光榮在黨50年”紀念章在晨光的輕撫下流轉着溫潤光澤。打開時光的閘,一段段飽含深情與力量的歲月往事就此緩緩展開。

1950年寒冬,朝鮮黃草嶺的陣地硝煙瀰漫。年僅17歲的姥爺作爲炮兵裝填手,正用已經凍裂、佈滿血口的雙手,奮力將炮彈推進炮膛。直至今日,姥爺都清晰地記得,炮彈尾翼上凝結的冰碴,像極了老家屋檐下垂掛的冰凌。炮彈出膛的轟鳴,震落了掩體頂棚厚厚的積雪,而美軍反擊的炮彈已撕裂空氣,帶着死亡的威脅呼嘯而至。“轟——”一聲巨響,強大的氣浪將姥爺掀翻在戰壕裡,飛濺起來的凍土混着彈片從頭頂劃過。姥爺在硝煙與塵土中掙扎起身,伸手摸到的是黏稠的混着冰碴的紅色泥土,那是戰友的鮮血。“當時只有一個信念,守住陣地,這是連長告訴我的!絕不能退!”保家衛國的誓言在血色中愈發清晰,如同黑暗中永不熄滅的火焰。

而在我的記憶裡,每次去姥爺家,總能聽到那首激昂的《中國人民志願軍戰歌》。家人團聚時,姥爺都會戴着他的老花鏡,給孫輩們講黨史講戰場故事,總是神情嚴肅、語重心長地強調:“忠誠於黨,幹工作就不要想着發財,幹工作也別想着當大官,而是去幹大事,去幹造福人類的事情。”

大學畢業時,我參軍入伍,姥爺送我一塊他親手雕刻的梨木鎮紙。正面“清正”二字剛勁有力;背面“慎獨”字跡內斂卻透着一股堅定。後來,我轉業成爲一名光榮的人民警察時,姥爺又送了我一份禮物,是一個補了12個補丁的舊軍包,包面上用紅線細密地繡着“忠誠擔當”,我明白,這裡面承載着一位革命前輩對後輩的殷切期望與諄諄教誨。

姥爺的手工活做得很好。小時候,看着姥爺熟練地擺弄各種工具,打造出一件件精美的物品,我篤定他是一位經驗老到的木匠。比如他送我的那套櫻花粉色傢俱,從尋覓合適的木材到五金的搭配,再到切割、組裝、打磨、上漆,每道工序都凝聚着他的心血,那是獨屬於我的、最珍貴的成長禮物。可隨着年歲漸長,我才明白,做手工並非姥爺的營生,而僅僅是他熱愛生活、享受創造的一種方式,那些小發明小創造,是他對生活熱忱的見證。

在姥爺的生活哲學裡,“浪費”二字如同陣地上未引爆的啞彈,必須謹慎排除。搪瓷杯磕掉瓷就纏上電線繼續用,收音機啞了嗓就換上自繞的銅線圈,就連孫輩玩壞的鐵皮青蛙,經他巧手改造,竟成了精妙的削筆器。50年來,但凡家裡有物件損壞,姥爺從不急着丟棄,總能在一番敲敲打打後讓它“重生”。若是家裡缺了什麼物件,他就去找些邊角料,叮叮噹噹左拼右湊,一件嶄新實用的東西就誕生了。姥爺用他的勤勞與智慧,爲我澆築起抵禦物慾橫流的堤壩,那些經他手修復或誕生的物件,都在將姥爺勤儉持家的治家格言默默詮釋着。

當然,姥爺並不只是對“舊東西”偏愛。去年除夕,我爲姥爺姥姥添置了一套智能家居,原以爲他們會對這些新玩意抗拒,沒想到姥爺眼裡滿是好奇,拉着我讓我教他如何使用智能馬桶、智能窗簾以及智能照明系統。學習時,姥爺還唸叨:“這智能家居有節電模式,可以使用綠電,咱們得跟上國家碳中和的步伐。”從一個90多歲的老人口中說出這些新詞,令人驚訝,卻也讓我明白,關注時事,心繫黨和國家早已成爲他的習慣和信念。姥爺常對我說:“人真正的老去,是思想不再更新。我現在雖然走不動了,但我不覺得自己老。當一個人思想停止更新,不再學習新知識,那纔是真正開始變老!”他用行動詮釋着自立自強,在歲月的磨礪中堅守着奮鬥精神。

去年冬天,表弟用現代科技復原了姥爺當年的炮位三維模型。當虛擬影像中的年輕炮兵與輪椅上的老人隔着屏幕對視時,奇妙的一幕發生了,姥爺那佈滿老年斑的右手,依然下意識地保持着緊握炮彈的弧度。那一刻,新舊時空的光影在交織流轉,照見了不同時代的他,照見了相同的信念和精神。

姥爺的紀念章,就像一個時光寶盒,早將最珍貴的傳家寶悄悄藏進時光的褶皺裡,那是經歷炮火淬鍊、生死考驗後傳承的家風密碼,激勵着一代又一代的後人,不忘初心,砥礪前行。(劉芮含)

來源:人民公安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