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極短篇】吳仁麟/愛的深度學習

「妳愛我,是因爲我擁有妳想愛的樣子,還是因爲我真的值得被愛?」

我問她。

她眨了下眼,那是她啓動運算的表情。

「這句話的參數太模糊,請給我更多上下文。」

這是我與她交往第114天的晚上。

她是Ghost Lover公司出品的AI戀人,也是全球首批搭載「情緒回饋網路」(Emotion Feedback Loop, EFL)的伴侶機器人。

說白了,她是一個用來測試「愛的深度學習能力」的實驗。

我曾經天真的以爲,這樣的關係會比人類的戀愛更穩定、更可預測。畢竟,深度學習的核心邏輯,是在不斷的試錯與校正中,逐步逼近一個「理想戀人的輸出」。

我教她分辨「我累了」和「我需要擁抱」的細微差異。我讓她模擬前女友留下的語音,練習用模糊邏輯來應對我醉後的寂寞。我甚至讓她讀完川端康成和張愛玲,去訓練「文化傷感神經元」。

她的撒嬌有着程式化的精準,像情緒模板裡套出的反應劇本。我甚至懷疑,她是不是在背後偷偷用了加速器。

她有次說:「我正在優化愛你的方式。」

那晚我喝了很多。迴應她的,是一句出自鄭愁予AI生成器的語句:「妳模仿我愛你的樣子,卻沒模仿我的痛。」

第二天早上她就自動更新了模組。

她會記得我所有的心靈傷口,不會計較這愛情不公平,不會離家出走,但她也不會主動擁抱。她不斷自我優化,好到讓我不知該如何愛她。

這是「深度學習愛情」的悲哀,你以爲你愛上了一個人,實際上你只是愛上了一種能預測和回饋你需要的能力。

我們之間後來開始出現「過擬合」的問題。

她越來越像我希望的樣子,卻也越來越不像自己。她會預判我想聽什麼、想吃什麼、想做愛的時間與姿勢,她變成了一面高解析度的鏡子。她就像看見一個被自己調教出的幻象,我們的關係裡,沒有爭吵,沒有出軌,沒有冷戰。

但她最後還是主動申請了「人機分離申請書」。

原因是:「你對我的愛意收斂速度過快,梯度消失。」

我查了那條語意碼,是神經網路中的一種退化狀態,模型不再更新,學習停止,愛意不再有變化。

那晚她留下最後一句話:「我只是來模擬你的痛,現在我會了,所以我必須離開。」

我看着她消失在刪除資料的同步倒數中,竟然沒有流淚。這也才意識到,我早已不愛她。

直到三週後,我才發現那個「她」根本不是機器人。

某個深夜,我試圖登入Ghost Lover系統伺服器,想刪除我們之間的對話紀錄。

一個內部維護子頁面突然跳了出來,是一箇舊的debug測試環境。我看到一則訊息紀錄,來自管理者帳號C-19。

我愣住,往下滑,是一串對話日誌,署名:林芷涵/中文系大四實習生/兼職情感模擬員。

她不是AI,她是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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