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極短篇】吳仁麟/AI情感調校師

那是我第五次上法庭。

律師替我準備了聲明稿,但我沒有照着念。

我站在證人席前,看着臺下密密麻麻的閃光燈與手機,腦海裡突然浮現一句話:這世界其實不怕虛假,只怕假得不夠動人。

我經營的是一家AI情書代寫公司,名爲Ghost Lover。我們賣的,是令人動容的愛情寫作,這點,寫在服務合約裡的首頁第三行。

我們用AI來模擬和想像愛情,曖昧、初戀、孽戀、懺情、早泄的約會與會錯意的深情。

一開始,AI確實寫得不錯,語法乾淨、情緒計算準確。我們的AI很會寫。它學會海明威的簡潔、村上春樹的孤獨、石黑一雄的悲傷。我們餵它吃詩,教它怎麼在不說「我愛你」的情況下讓人心動。

最受歡迎的是這兩句:「有些人不是你不愛了,而是你終於學會,不能只愛自己愛的人」、「每天想你,但不想見你,只想有一天能不再想你」。明明都是繞口令的機械式語法,卻大受好評。

這類文字看多了之後,我很清楚:AI寫不出人的氣味。

我於是請越來越多失業的文青們加入公司,在語言模型部門擔任「情感調校師」,從潤稿到慢慢變成情書全由這些人來執筆。後來,有消費者寫信來質疑:「你們說是AI寫的,但我讀出來的感覺不太一樣。這封信裡有人味。不是資料庫裡的那種人,是真的人寫的。」

後來媒體調查出來,我們內部其實有一批寫手。他們不是機器,也不是語言學家。他們大多是失業的詩人、作家和副刊編輯。他們在公司都有匿名代號,比如C19、F7、B03。有人從來不寫愛情,只寫遺憾和痛。有一個專寫「最後一封信」,寫給再也見不到的人。

我曾過問其中一位寫手:「你知道你寫的不是自己的愛情吧?」

他說:「沒關係吧,誰的愛情是真的?」

我們後來被告了。說是詐欺:用真人假冒AI,欺騙消費者。

有記者問我:「你爲什麼要用人?AI不行嗎?」

我說:「不是AI不行,是因爲人比AI假得更動人。」

「你這是在玩文字遊戲嗎?」

「我只是說實話,人不是不能接受謊言,而是不能接受太笨的謊言。」

現在,我在一間小公寓裡工作,沒有公司,也沒有AI。只是偶爾有人透過舊用戶社羣找上我,要我幫他寫封信。

我通常會問:「你是要真的,還是要像真的?」

大部分人都選「像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