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思樂:科學傳播視角下的醫學科幻與醫學科普

科學與社會

Science and Society

科學傳播視角下的

醫學科幻與醫學科普

呼思樂

(中國中醫科學院中醫基礎理論研究所)

摘要:雖然醫療科普逐漸引起國內外學者的重視,但是已有研究大多注重醫學知識的傳播,忽視了醫學傳播中的多樣性和反思性。本研究認爲將醫學科幻納入到醫學科普研究工作之中,可以更好地從多樣性、與醫學倫理的關係、反思性等角度去討論解決醫學科普問題的可能路徑,爲醫學科普工作賦能,從而有利於我們更好地理解醫學科普。

關鍵詞:醫學科普,科幻,科學傳播

中圖分類號:G622/G64文獻標識碼:A

DOI:10.19524/j.cnki.10-1009/g3.2023.04.036

作爲一種大衆流行文化形式,與醫學相關的科幻作品十分流行。其中涉及的克隆生命體、星際旅行冷凍倉技術、瘟疫、超人類等科幻話題能夠面向未來科技展現出令人印象深刻的現實性、警示性、預見性,從而能夠對醫學科普產生深遠的影響。

很多研究者認爲醫學科幻“不嚴肅”,在醫學這個嚴謹的領域裡,科幻中對醫學的討論未免過於天馬行空。但我認爲,醫學科幻可以在醫學人文和審美的維度增加對於醫學本質的認識,這比簡單地進行醫學知識堆砌的科普方式更能促進受衆反思,從而提高其醫學認知和健康素養,因此,從醫學科幻的立場出發去探討醫學科普,有助於加深對現代互聯網思維下醫學知識傳播問題的認識,並有利於探討可能的解決路徑。

本文將基於對醫學科普現狀的討論,分析醫學科幻本身所表現出的文化特性,並從科學傳播理論的角度出發,探討醫學科幻對醫學科普賦能的方式,強調醫學科幻對科普工作的積極作用。

一、關於醫學科普

醫學科普和健康科普是科普工作的重要組成部分。在健康意識不斷提升,國民健康要求越來越高的情況下,醫學科普的作用不僅僅是宣傳健康信息,還承擔了提升國民醫學素質和推廣健康行爲的責任。在“養生”風潮興起的同時,各類魚龍混雜的“僞科學”與“反科學”信息“亂花漸欲迷人眼”。現階段,醫學科普的主要問題包括:在推廣醫學科普時,不能從實際需求出發解決公衆的實際問題。同時,醫學科普定位不清,不能和受衆進行很好地互動,甚至存在誤導公衆的情況[1]。但是,這些問題都是表面問題,更深層次上的問題其實是我們缺乏對於醫學科普思想內核的思考。其關鍵在於醫學科普中對於醫學精神、醫學的科學理念、科學文化傳播的重視不足。

提升健康素養是健康科普和醫學科普的主要目的。但兩者在目的上和方法上存在區別,前者更強調醫療實踐主體對於醫療課題的知識和技能傳播,後者則更寬泛一些,旨在提高公衆對於健康生活的理解。2019年,國務院頒發了《關於實施健康中國行動的意見》,其中把提升健康素養作爲增進全民健康的前提,強調普及健康知識,讓健康知識、行爲和技能成爲全民普遍具備的素質和能力,實現健康素養人人有[2]。在新的要求下,醫學科普是否應該追求絕對的準確性,如何向公衆傳播“有溫度的”醫學,將人文精神融入到醫學科普之中,如何傳播醫學理念的其他維度等問題更加突顯。

傳統觀念認爲,科普工作中傳播的科學知識當然越精準越好,尤其是醫學傳播中的醫學知識,對其準確性的要求甚至有些過分嚴苛。事實上應該讓更多的傳播形式加入進來。在醫療實踐中,醫生所做的工作實際上是需要了解病人完整的、細緻的、獨特的身體情況,然後解開隱喻的部分,從中梳理出合理的結構,進行對症的治療。醫學家吳階平曾經說過,闌尾炎是外科中常見的、相對簡單的病種,但他遇到的闌尾炎病人沒有兩個是完全相同的[3]153。病人會在臨牀實踐中出現各種不同的表現,相應的治療方案也會大相徑庭。在科普一些醫學知識的時候,很多情況下並不存在一種絕對準確的知識。醫學問題常常是複雜的,不是簡單的因果推斷,在具體的診斷過程中也會發現,各種各樣的病因往往是結合在一起導致了健康問題的出現。所以,實踐中的醫學診斷存在不確定性。例如,針對疾病情況的複雜性,甚至需要在家庭的背景下看待疾病和殘疾。家庭所經歷的動態生活事件,以及社會、政府等背景因素[4]429,均可能影響身體與疾病,因此,不可能通過追求一種不會錯的準確性去推動醫學科普。

不確定性的醫學與追求準確性答案的科普之間是存在矛盾的。既然醫學科普無論多麼準確也無法代替醫學診斷,那麼醫學科普的目的應該有所轉變,應該定位於讓公衆從更廣闊的視域理解生命、健康、疾病的本質,理解醫學的發展,在面對健康問題時能夠更理性地做出判斷,而不是試圖通過追求準確地科普醫學內容讓公衆自我“診斷”。

現階段的醫學科普經常會試圖打造一種“百科式”的醫學科普模式,通過大量醫學知識的堆積,引導在互聯網上查閱相關知識的受衆認可其形式,並當健康出現問題時,通過查閱類似的數據庫尋找與自己疾病症狀相近的答案,從而對自己的疾病形成一個簡單的認識。但是在患者的實際應用場景下,“百科式”的知識條目並不具備對於受衆心理上的干預能力,反而讓查閱相關醫學知識的受衆缺乏心理上的適應過程,對於自己的疾病存在心理上的抗拒,比如最近出現的網絡疑病症。網絡疑病症是指一些公衆在身體出現一點不舒服時就上網查詢自己身體出現了什麼問題,在閱讀相關信息後便進入焦慮和抑鬱的狀態,進而再度搜索相關信息的惡性循環。更有甚者,公衆將複雜的醫學診斷簡化爲“搜一搜”的過程,相信“久病成醫”,不僅給自己開藥方,還儘可能地說服身邊的親人朋友進行網絡自診[5]。究其原因,主要是在醫學知識傳播的過程中沒有強調人文精神,缺乏整體理念的醫學傳播,僅僅將冰冷的知識簡單堆砌。

科學傳播理論認爲,科學知識本身具有很強的結構性,不能簡單地將其分離出來進行簡單化地傳播,不可以用名詞解釋般的語言代替有組織的科學語言。醫學知識傳播也面臨同樣的問題,而且在更深層次上,更不能簡單地把人性還原爲生物性,再將生物學還原爲自然性。這種簡單地還原是任何科學傳播理論所不提倡的。

但這種還原性的傳播方式仍普遍存在。早在16世紀,托馬斯·布朗(Thomas Browne)就出版了類似答疑手冊的醫學中的錯誤集(Pseudopexy)來推動醫學科普[6]。這種指出醫學防疫之中有哪些錯誤,然後再加以澄清的普及醫療知識的方式,在16世紀至17世紀非常流行。雖然在此後的幾個世紀,醫學工作者試圖通過各種方式方法推動醫學科普工作,比如創造各式的作品傳播公共衛生和醫療知識。但是缺乏人文精神和審美維度的思考仍是一個廣泛存在的問題。目前醫學科普的標題和內容大多呈現出疑問解答的模式,此外還有真相求真,建議措施,設置懸念等等,在呈現的過程中雖然採用了新的方式,如情景劇,通過提出問題,解決問題,再設置一個搞笑的結尾來觸動觀者,甚至植入廣告[7]30,但如果只採用還原的思路,不能理解受衆,單純形式上的多樣性並不能推動受衆對更深刻的醫學理念進行思考。

二、醫學科幻——在現實和理論世界的穿梭

雖然科幻受衆所想象的科學隨着科幻而改變在現實中會受到種種限制,但是科幻對於醫學的想象卻實實在在地改變了我們現實中的醫學。特別是在理念層面,醫學科幻裡對於自然和生命的敬畏能夠啓發醫學對於發展過程中邊界問題的思考。

1

關於醫學邊界的思考

對於醫學發展邊界的思考是醫學科幻中不能忽視的一類主題。從科幻作品誕生之初的《科學怪人》到被封爲科幻里程碑的反烏托邦科幻小說《美麗新世界》,它們都在反思現代醫學技術發展給人性帶來的影響。例如,王晉康早期科幻著作中就經常滲透着對於身體的思考,在其小說《豹人》中,王晉康講述了一個被基因工程改造、體內存有非洲豹基因的運動員謝豹飛的故事,依靠基因改造的強化效果,主人公輕鬆打破了田徑記錄,但是最後無法擺脫獵豹基因中的獸性爆發,咬死了自己的伴侶,造成了悲劇。王晉康的處女作《亞當迴歸》也討論了人類植入腦內芯片發展成爲“新智人”的過程。作者通過簡潔透徹地敘述,把醫療科技的強大潛力展現在讀者面前,不僅書寫了對未來醫療技術的敬畏之心,而且提及了對於醫學科技飛速進步與分化的警惕,更有對醫學倫理的擔憂。這一類主題在中國新生代的科幻作品中比較多見,如劉慈欣的《天使時代》、王晉康的《癌人》《蟻生》都屬此類主題。在王晉康的作品之中,未來醫學成爲了新的上帝之手,在探索醫學和身體奧秘的時候如果不加限制就會導致突破理性的災難。如何保持人類的本性本心是面對醫學科技發展的最重要的挑戰。

在醫學科普中也應如此,應該讓公衆在理解現代醫學輝煌成就的同時,思考醫學發展的邊界。醫學發展的目的是救死扶傷、克服疾病、避免死亡。不能簡單地使用科學技術發現和發明的邏輯代替醫學治病救人的邏輯。很多受衆分不清醫學發展目的與科學技術發展目的的本質區別,容易將科學的發展邏輯套用在醫學的發展邏輯之上。科學實踐和醫學實踐所伴隨的研究方式、研究方法以及其背後的科學文化和醫學文化在一定程度上會受到其本質目的的影響,因此應該對目的加以合理區分。而且,健康和生命太珍貴了,對生命的尊重應該高於科學的實驗性。韓啓德認爲,醫療不是簡單的消費性產品,也很難做成一種公平的“交易”,因此不應該簡單地遵循市場機制,將醫療當作商品來交易[3]134-135。與醫學和商業的關係一樣,在醫學與科技的關係之中,健康與生命也不應該成爲科學實驗可以犧牲的代價,任何實驗的開展都要建立在尊重生命的基礎上。我們在強調科學技術與醫學的融合時,應該保持一個清晰的大腦,理解科學、技術、醫學三者在認識方式上的不同。雖然科學技術與醫學在歷史上關係緊密,相互影響,但是我們也需要深刻理解醫學獨特的“自然”意義[8]。這裡的“自然”意義不是指科學技術與醫學中自然物與創造物的簡單區分,而是指我們對於生命的認知,以及在歷史上產生的對生命展開醫學活動的這種獨特的認識方式。因此,對於生命的思考是醫學科普需要關注的問題。

科技倫理與醫學倫理在一定程度上是醫學發展的邊界,科幻作品通過其獨特的敘述方式將相關的哲學觀點承載在其作品之中。劉慈欣分析科幻小說災難題材時曾指出,科幻題材能展示巨大的、籠罩整個人類文明而非某個個人、國家、種族的災難,這是科幻與紀實文學,史詩文學等其他文學題材一個重要的不同之處[9]21。此類反人類中心主義的災難題材作品也經常涉及醫學科幻內容,例如,對於未來戰爭中關於核輻射導致的各種變異以及某種波及全球的疫情等。在何夕的《十億年後的來客》中,醫學教授研究出了改進人類基因的超級核酸,並將人變爲“非人”,從而實現人類生命從四進制向八進制的飛躍,在升級人類進化過程中也喪失了人性和人類存在的意義。因此這類作品有利於幫助受衆認識到,人類如果在醫學和生物學災難之中,不再敬畏生命,不再敬畏自然,則會走向滅亡。

這種對於生命整體的思考和反思,在一定程度上是超越醫學本身的。因此,當我們需要將這種對醫學的思考和反思傳播給公衆時,我們必須將醫學科普的主題深化,將對醫學本質的思考納入其中。

2

生物醫學與權力

克隆技術的出現讓人們對於克隆技術在醫學上的應用有了各種天馬行空的想象。人們在使用克隆技術時就如同造物主一般可以按照自身意志隨意控制和改造胚胎。劉慈欣在其科幻小說《魔鬼積木》中,討論了基因改良的“克隆人”的問題,刻畫了基因工程技術一旦應用於戰爭會導致的問題:軍方追求高素質兵源,將動物與人類基因組合,形成富有戰鬥力的嵌合體,若不能爲其所用就會被消滅;而奧拉博士反對軍方喪失人性的功利主義觀,肯定所有嵌合體的存在價值。二者思想的差異導致了合作關係的瓦解,戰爭由此爆發。書中的嵌合體雖然擁有大比例的人類基因,卻沒有自己的主張,只是戰爭的工具[10]。當身體能力也成爲一種需要重新學習的能力時,生物醫學成爲了嵌合體變成人類的一種方法。對於克隆技術等生物醫學技術的科幻式討論的背後其實是作者對於倫理問題的高度關注,是一種對於醫學和生物學的人文反思。石黑一雄的《克拉拉與太陽》則對基因編輯提高人類智能的過程進行了反思。在書中,被基因編輯的孩子在智力水平上遠高於沒有被基因編輯的小孩,這種差異直接影響了平等的教育權及其觀念,使得沒有經過基因編輯的小孩不能接受平等的教育,甚至不能得到父母的疼愛。而被基因編輯的小孩也要忍受基因編輯帶來的副作用,經常需要治療,付出了健康甚至是生命的代價。在這裡,醫學成爲了一種隱喻,既是主體性缺失的背後原因,也是不斷修復技術的一種手段。

這種技術對於人體的規訓是一種體現權力機制的過程,讓生物醫學技術成爲控制人思想的工具是很可悲的。米歇爾·福柯(Michel Foucault)認爲,“在科學的體制內,醫學具有一種超然的地位,這種重要性不僅僅是方法論方面的,而且因爲它把人的存在當作實證知識的對象。個人既是自己認識的主體,也是自己認識的對象。”[11]因此,人的有限性與醫學的有限性應該是醫學科普最重要的主題,人類不應該追求永恆的生命,我們更應該追求生命的意義和健康的生活。醫學也更應該追求人類的健康福祉,而不是試圖增強人體機能,從而避免出現基因決定論和社會達爾文主義。

3

醫學科幻中的疾病思考

醫學科幻經常探討當把生命置於更大的人類存亡之時,應該做出怎樣的思考和進行怎樣的自救過程。例如,關於流行病的作品在歐美一直比較流行,包括《生化危機》系列、畢淑敏的《花冠病毒》、邁克爾·克蘭頓(Michael Crichton)的《安德羅墨達菌》,以及獲得“美國疾控中心防疫鬥士”獎的理查德·普雷斯頓(Richard Preston)的《血疫》等都是這類題材。《血疫》以美國爆發埃博拉病毒爲核心,講述了起源於熱帶雨林的病毒通過骯髒的貿易到達美國,在面對如此危險的境遇時,“疫情防控”成爲了美國各個利益羣體爭奪權力的舞臺。而在各方利益爭吵不休時,病毒已經開始肆虐,感染了無數的民衆和醫生。《血疫》基於幻想的公共醫療衛生事件,對社會公共衛生體制以及醫學倫理等問題進行了很強的反思。

邁克爾·克蘭頓的《安德羅墨達菌》也是一部很有啓發性的科幻作品,他也是《剛果驚魂》與《侏羅紀公園》的作者,在《安德羅墨達菌》中,作者對生物醫學的描寫格外出彩,就如他在其《侏羅紀公園》中天才地加入了從琥珀中提取恐龍DNA的點子一樣,在《安德羅墨達菌》中,作者對於外星病毒進行了精彩地描寫,談到了臨牀試驗中的醫學問題並對病毒的致命性進行了反思。

關於疾病的思考實際上是醫學科普中最大的主題,中國傳統觀念中過分強調“身體”的觀念,而忽視“疾病”的意義。在我們傳播醫學觀念的過程中,不能只關注自身而忽略疾病。從敘事醫學的角度看,人人都會經歷疾病的突襲、治療的苦澀、生命與疾病的共處[12]。醫學傳播的目的和功能在很大程度上是讓公衆在遇到疾病時,能夠較爲客觀地認識到生命的有限性。也就是說,對疾病的體驗有利於人們回顧自身過往的生命經歷,因此更好地認識生命的意義。而醫學科幻能夠爲還未真正體驗疾病的人們提供一個具有一定真實性的虛構情境,使其在不直接經歷疾病的情況下思考疾病與生命的關係以及生命的意義。

關於疾病的思考,不單單是指對於個體的生命,還包括對於羣體的生命。馬丁·海德格爾(Martin Heidegger)認爲,“當人不斷地逼近死亡,才能深切體會生的含義”[13]。這句話可以幫助我們理解文學中對流行疫情的描述。流行疫病作爲一種時時籠罩的死亡威脅,讓人們陷入了焦慮不安,但也正因面對着這樣一種不安恐懼,人們對幸福的嚮往與生活價值的探討,纔有了現實意味[14]。在“流行病文學”這個分類體系下,有些作品雖然不屬於科幻作品,但是一樣能夠讓受衆感受到人與疾病的關係,以及在疫情和疾病之下的人性。例如,阿爾貝·加繆(Albert Camus)的《鼠疫》和威廉·薩摩賽特·毛姆(William Somerset Maugham)的《面紗》等作品,甚至《白鹿原》也描寫了霍亂中的愛情。其中加繆的《鼠疫》不但逼真地描繪了鼠疫時期的那種人與人的割裂,也描寫出了疫情之下疾病的隨機性和醫學的不確定性帶給人性的衝擊。正如在第一部分寫到的,在疾病面前並沒有一條正確的醫學知識可以完全對應。

三、醫學主題的科幻對於醫學傳播的賦能

社會信息的碎片化使得醫學的科學傳播工作面臨很大的挑戰,醫學科普必須變得更包容、更多元、更具有反思性,只有秉承對公衆健康更加負責的原則,才能彌合醫學與公衆之間的鴻溝。其中,科幻可以給我們一些賦能和啓示。

1

更多元、更包容的醫學傳播

公衆接受信息的渠道和方式越來越多樣,而這種碎片的傳播模式使得公衆與傳播主體之間的距離越來越疏遠。隨着網絡技術的飛速發展,專業的醫學傳播者越來越意識到傳播手段的重要性,開始採用各式各樣的傳播手段與公衆互動,提升傳播的多樣性。在這樣的背景下,我們認爲將醫學和生物醫學爲主的科幻納入到醫學科普的視野之中,有助於醫學科普從世界觀和價值觀的角度更多元地進行醫學知識的傳播工作。

面對公衆,很多研究者認爲醫學傳播和科普過程中應該增加娛樂性,增加與受衆的互動。如果將醫學科幻納入醫學科普視野,我們會發現這種娛樂性可以自然而然地體現在故事情節的推動過程中,而不是爲了娛樂而娛樂。科幻作品帶有的戲劇張力可以吸引觀者更多思考醫學精神和醫療實踐中的獨特魅力。這在一定程度上也消解了醫學科普只科普醫學知識的困局,使得醫學傳播的內容更加多元化,也爲公衆提供了更加多元化的選擇。

對於研究者和科普工作者而言,應該建立一種更包容的視角,建立傳播者與受衆之間更緊密的關係,同時要將醫學與社會因素相連接,將傳統的知識傳播轉變爲對於醫學理念的傳播,使得包括醫學科幻在內的傳播題材能夠爲科普賦能,而不再僅僅侷限在如何“準確”“快樂”地說出一些醫學知識要點。

2

有反思的傳播立場

與“有反思的科學傳播”所面對的問題一樣,醫學主題的科學傳播工作也面臨着如何讓傳播者有反思地進行醫學傳播和醫學科普工作的問題。有反思地科學傳播強調受衆與主體的雙重多元化,強調公衆的態度和公衆的發言權[15]。同時,也不應該忽略對科學傳播中“科學”的反思[16]。作爲與西方醫學不同的傳統,地方性醫學也可以成爲醫學傳播中的一部分,並且增加地方性醫學傳播實踐可以讓醫學傳播更“接地氣”。正如王晉康作品中對於中國文化和生物醫學之間矛盾的探討一樣,醫學科普需要考慮“地方性”,從而更好地與當前的熱點問題相結合。科幻可以與醫學前沿理論研究形成合力,讓更多的公衆不僅僅知道生活醫學小常識,還能更多地關注醫學的發展與醫學的理念。公衆對於醫學的關注,不僅可能改變公衆的知識,也可能改變科學活動本身[17]13。之前的科幻熱潮已經給航天領域帶來了持續的公衆關注,相信通過醫學科幻的推動,也可以讓醫學主題獲得同樣的關注,吸引更多的公衆思考醫學人文精神和醫學文化的相關問題。

對於公衆而言,這種醫學科幻帶入的思考可以是正面的,也可以是負面的。既要讓公衆理解醫學的“溫度”,瞭解醫學中的人文精神,也應該讓公衆知道醫學的侷限性和邊界性。讓公衆理解醫學目的與科學目的之間的不同,不僅可以加深公衆的反思,而且可以避免因爲一味地強調醫學進步,使得公衆對於醫療工作存在一種“現代醫學什麼病都可以治癒”的誤解,從而對現實中的醫患關係產生正向的疏導。此外,科幻題材還有利於公衆建立一種對自身更具反思性的身體觀和生死觀。

3

更有效地應對醫學傳播的挑戰

目前醫學科普的主體主要是兩類:第一類是與醫學相關的資本,其傳播過程中存在着廣告多、誘導受衆進行付費諮詢等情況;第二類是和醫學相關的一些科普部門和科普工作者,其往往採用學術化的科普方式,不利於良好傳播效果的產生,限制了內容的影響範圍。相比較而言,第一類醫學傳播主體雖然缺少足夠的責任感,但傳播優勢更爲明顯。而科幻題材主要以故事的形式展開,對於受衆有較大的吸引力,因此,爲了進一步規範醫學傳播,正規科普主體可以考慮採用科幻故事的方式提高傳播效率,扭轉在爭奪公衆注意力方面的劣勢,應對已有科學傳播中的問題。

此外,目前包括醫學傳播在內的科學傳播主要侷限於對知識的普及,較少涉及不確定性。負責任的科學傳播理念已是科學傳播學界的共識。科學傳播過程應該更多地考慮科學不確定性帶來的風險,其中包含科學共識的不確定性,科學本身的不確定性以及專家對於公衆理解差異的考量。尤其對於醫學知識,其中涉及的不確定性與人類自身的關係更爲明顯。而科幻題材爲科學不確定性內容的傳播提供了空間。目前科幻作品中對於生物醫學的幻想並不是完全沒有現實考量,其中對於科學不確定性、醫學倫理與科技倫理的關切也適用於現實情境。甚至可以說,科幻作品對於現代醫學的反思往往高於一般的科普作品。因此,科幻題材在傳播科學不確定性方面具有較大潛力,能夠在一定程度上應對科學不確定性傳播不足的問題。

四、結 論

首先,將醫學科幻納入醫學科普,有利於更多元化地開展醫學科普。公衆需要理解醫學,揭掉醫學的神秘面紗,因此,科普應該讓更多的公衆接觸醫學知識和醫學方法,瞭解生命和健康的意義。在此前提下,我們應該更注重醫學傳播背後的理念,更包容地、有反思性地開展醫學科普工作。同時,科幻作爲一種大衆文化,對受衆的影響力較大,通過娛樂化、審美的手段,科幻可以使醫學科普更具吸引力,而不再是簡單灌輸醫療知識。

其次,雖然醫學傳播問題與科學傳播問題存在很多重疊性,但不能劃等號。科學的目的在於發明發現,探尋真理。醫學的目的在於救死扶傷,然後纔是發現生命的真相,科學與醫學的目的不可混淆。所以在開展傳播的過程中,醫學科普需要更加關注倫理問題和邊界問題。而科幻式的“寓言”正好可以幫助公衆理解“失控的醫學”會如何對待生命,從而有利於公衆理解醫學背後的人文精神,理解人與自然關係的和諧。

最後,醫學科幻無論是從生命倫理角度,還是從醫學文化角度審視現在遇到的醫學問題,都能夠通過採用一個更多元更開闊的視角,爲傳播醫學精神賦能。醫學普及不僅僅要傳播知識,更要傳播方法、傳播思想、傳播理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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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edical Science Fiction and Medical Science Popularization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Science Communication

HU Si-le

(Institute of Basic Theory for Chinese Medicine, China Academy of Chinese Medical Sciences)

Abstract:Although medical science popularization has attracted more and more attention from scholars, most of these works focus on the dissemination of medical knowledge, ignoring the diversity and reflective problems of medical communication. This study believes that medical science fiction should be included in the research scope of medical science popularization, which helps better explore the problems faced by medical science popularization from the perspectives of diversity, relationship with medical ethics, and reflection. It is meaningful for us to better understand the work of medical science popularization.

Keywords:medical science popularization, science fiction, science communication

作者簡介:

呼思樂,中國中醫科學院中醫基礎理論研究所助理研究員。研究方向爲科學實踐哲學、科學傳播。

項目資助:

2023年中央級公益性科研院所基本科研業務費專項資金資助項目“醫學現代性與科學動力學問題研究” (YZX202314)。